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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致行原本就是公派到前线去捞功劳的，等这次结束,皇帝也不想再和北朝作战了,耗时耗力还没进展。
然而还没等捞上功劳,首都告急的圣旨就来了,召人即刻回去。
当时贺兰致行就急了,他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京城,首都要被攻破了,金国大兵进程烧杀抢掠的,国公府可实在是个显眼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老婆在京城里做了那么件大事,只是按着常理，公主老婆是皇帝的掌珠,皇帝逃了,估计她也能跟着逃，这个不用担心。可贺兰家族全在京城呢，虽说也是皇亲国戚，可皇家的亲戚可多了，这时候还要论资排辈的，没他家什么事。
听完圣旨，贺兰致行就肃穆地吩咐下去，“班师回京！”
东军的主帅刘恺刚这时正好进来，一听这话，没摸清头脑，军人就动怒了，“我军正与辽作战，如今怎么能回京！”
不说到手的功劳全跑了，后方阵线松动了，辽人一看这有机可乘，说不准就攻过来了。
贺兰致行二活没说，直接把圣旨扔到他脸上，然后铁青着脸对武胜军的将官说道，“回师！”
东军主帅还觉得这驸马爷实在傲慢可恨，打开圣旨一读完，他脚也软了，手上圣旨烫手起来，“回师！都他妈给我回师！”
还管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朝廷都要被人攻下了，赚得起功劳，没人给赏评。
武胜军立刻就往国都赶回，主力的东军却不能立时动，毕竟还在和辽国作战，只能战略性地一点点撤退。
贺兰致行领的这支部队是南朝的精兵，一个骑士配备三匹马的标配，每天歇上几小时，剩下时间就在马背上往回赶。众将士们也不多言，军中气氛很凝重，许多人的家人都在帝都，就算不在帝都的，能一个王朝的首都都被人破了，剩下的地方就更危难了。
故而就算这样行军也没人抱怨。
但武胜军这次来主要是为涂金的，军中还硬是被皇帝塞了不少权贵子弟来，这些少爷兵们虽然也很担心京中的亲人，可实在体力不济，也吃不了这样的苦。贺兰致行都没犹豫，直接问他们，是愿意跟着大军一起熬过去，还是自己到沿途休息。竟然真有人脑筋不清地选择自己找出路，被其他人胖揍一顿，然后大家老实地跟着大军苦熬。
等武胜军赶到支援京城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萧清岩虽然名义上是枢密使，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时候却没掌握军队，形势危急，他虽然忽悠了金人给拖延了时间，可真没军队来，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贺兰致行的到来实在是解救了他。双方都是实干派，一见面就商量起了护城大事。手下副官也很能干，不用多说已经把军队安置好了，而这次安排给武胜军的监军是太监首领纪宪国，竟然也就好端端地坐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萧清岩心中真是称奇了，本朝的军队编制就是一主帅一监军，互相监视的形势。从皇帝派下的太监的态度，就很能看出皇帝对这支军队的信任程度。
会议上就开始讨论如何抗敌。
贺兰致行也是骑虎难下，他也才二十五六岁，以前虽然有过从军经历，那是做参谋的。独立地领兵也是第一次，却是目前这些人中最会打仗的一个了。
“腊月天寒，国都城墙本就坚固，夜里使人往城墙上洒水，一夜就能结冰。”这是最原始的守城方法了，“架弩车上城楼，比弓箭来得厉害，也只能先这样了。”
萧清岩也不会打仗，单体的骑射好不等于会整体作战的战术，只能考虑最基本的问题，“军中还得多少粮草？”
都急着赶回来了，快马加鞭的，谁还带着辎重拖回来呢。
这会儿纪公公就帮忙说了，“军中自供能得三日。”这绝对是不够的。
贺兰致行诧异地和他对了一眼，他们军中情形似乎还没这么差。然后明白了，一样是不够用，那么就要说得再严重一些，这是内宫太监的原则。
贺兰致行没有戳穿，而是默默给纪公公点个赞。
大家实在不必为萧清岩这坏胚担心，他是绝对不会因为大军吃不饱饭而哭丧着脸的。实践证明，这人是个怀疑论者，你要和他好好说实话，军中还能维持半个月，他就会以为能撑一个月；要是说有三天，他就会以为能有半个月。
总之这是个怀疑论者，你无法完全地得到他的信任。虽然作为一个政客，正是因为这个性格特点才使得萧清岩能每次化险为夷。
事实果然是如此，就是已经这么说军队三天就断粮了，萧清岩还是面色如常，“我知道了。”
一个大型城市总会有一些战略储备，基本上能供城中三到六个月的粮食。如果是帝国的心脏首都，那存储的就更多了。南朝自建国以来就明确了未来要和辽国打仗，萧清岩这几年的内政做得还算好，首都储备下的粮食供应并不成问题。
前一阵看着是粮食危机，其实动荡的只是市面上而已，帝都的几座粮仓里还存着大量的粮食。
接下来再是讨论下人员分配，等都讨论完了，也能说上两句闲话，萧清岩便对贺兰致行说道，“驸马可要回府一趟？这些时日公主的担子也是沉重。”
贺兰致行谢绝了，国难当头实在有些没心情，“有军务在身，军中兵士皆不得回，岂止是我。”
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通常是没有其他精力去分心的，与情啊爱的没关系。
萧清岩便赞道，“将军果然是国之栋梁。”
其实他和他身边这些官员自皇帝逃离后的三天来也没回过家，基本上大家都是精神紧张，高度运转，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萧清岩本人三天没合眼，因为时时要听下面人汇报，要说起来，他的妻子还在怀孕中。
这么一来驸马爷回了京，对公主来说也就只是邸报上的一句话而已，夫妇俩都没见上面。
秦流萤这会儿也没空管，她也是有事做。当一个人格外关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是真的能废寝忘食，忘记一切无关的事务的。
和她老公不同，秦公主有时候特别实诚。贺兰致行早就想到京中有储备粮，八娘这会儿是真的相信了朝廷的那一套说辞，城里快断粮了，然后她就又开妇女代表大会了。
让人吃惊的是，她把权贵和平民的妇女代表们都找来到她公主府的小花园参观。
贵妇们都惊呆了，这位殿下让人拔了她公主府里名贵的草木，兰花反正到了这季节已经很难侍弄了，倒在地上像捧乱草；疏影横斜的梅花枝全劈了做柴火。
在重新翻土的花坛里种了许多易得的蔬菜，这些曾经让人觉得如此低俗的农作物如今全搬进了公主府豪华的花坛。
别说贵妇们惊呆了，平民妇人也惊呆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秦流萤还请大家吃饭，工作餐吃的就是她自家种出来的蔬菜，还一边分享经验，“白菜最好种，青菜长了最快，三天出来的小青菜能烧汤，再大点就是平日吃的青菜，再老一些就可以用来腌菜。”
九皇妃甄氏因为老公被弄去做人质了，如今在京里，朝廷就格外照顾。这会儿就挨着坐她下首，嘴都合不拢，“您知道的可真多。”
因为说起了农经，平民妇人更热衷了起来，“殿下说的这些最容易得，也不费力，老菜皮也能扔给鸡吃，要是养鸡禽，每天还有新鲜的鸡子。”
这年代的居住环境是居民家里都带个小院子，几乎每户平民都会用这块地方养鸡。这就是婚俗中，把新娘娶进来，新妇先去拜猪笼，再拜鸡笼的缘故（囧）。
贵妇们一脸便秘，甚至有些人觉得公主实在是无礼之极，说这等粗鄙之事实在对她们这些高教养贵女们的冒犯了。秦流萤却一点也不在意她们的心情，上行下效，人之常情，她们不愿意做，却总有“上进”的人首先做出表率来。
等妇女大会开完了，公主长史过来说，“殿下，武胜军回京了。”
秦流萤先是一喜，“驸马也回来了？”
“正在军中，刚才使人来说不回府了。”
“无妨，”秦流萤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才有空去关心其他，“我也去看看武胜军吧。”
她是当时皇族留守首都，名义上的领袖，关心下军队也颇有些假公济私的意思。
公主身边的人偷笑却没讲出来，到底公主总是个女人。
谁知这时候是公主有空去，驸马却没空接待。
秦流萤自讨了个没趣，接待她的警卫员很瞧不上女人，军人出身使然，更瞧不上这个娇滴滴的天潢贵胄，相当不给面子，“都统领军务缠身，无关人等退避。”
因为战时镇国公主打扮上为更亲民，既没穿长裙摆曳地，也没头插金筷子……金翠钿钗，以至于看了她的服饰没人会以为她是那个传说中万般宠爱的昭庆公主。
说目下京城名义上最高领袖是“无关人士”，这个警卫员也挺骨气，当然很可能也只是不知道。
这名“无关人士”身边马上有狗腿子跳出来说了，“不得无礼，这是……”
还没说这是谁呢，自家主子就一个挥手让闭嘴了。其实昭庆公主身边的人都已经摸清自家主子的模式了，她不是个好仗势欺人的主，但就是这样更需要有“无私又脑残”的配角去衬托，才能显露出玛丽苏女主的“诚恳又英明”。
经常被人吐槽的秦公主仍然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重指控，永远不要看轻一个让全京城贵妇把花园锄成储备粮的公主，这货绝对是从隔壁精神病医院偷跑出来的。特笃悠地对警卫员说，“我是读着列宁和警卫员的故事长大了，这事你做得对，该我回去。”
警卫员估计这是哪个权贵的夫人，没敢给她白眼得罪人，却都不答她话，爱理不理的，心里直接把这人打成了个女深井病。
周围群众也没好奇列宁和警卫员是谁，宫女太监们没读过书，都以为这是“学识渊博”的公主说的哪个圣贤。
结果这个女深井病第二天又来了，大有不见表哥心不死的架势。
仍然是这个警卫员，看着人就烦，直接就黑脸了，“这是谁家的妇人，把军中当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早该把人扣起来。”
深井病公主竟然还想贿赂警卫员，“大哥，我是来给军中送军靴的。你们主帅现在在做什么？”
“送什么都不行！”警卫员的古代官职叫卫士，这位武胜军军帐卫士被惹毛了，“这是谁家的妇人，快扣起来！”
秦公主这回是真来送军靴的。古代打仗，军队消耗量最大的是鞋子，骑兵倒算好的，步兵就是靠脚走路的，鞋子的消耗量十分惊人。
所以对于步兵兵种来说，他们的第二技能一定是编草鞋，也不怪刘备会编草鞋能有这么高的人气。
军队当然没把这位微服的暂代最高领袖给扣押起来，不过当表哥听说这事，也实在是哭笑不得。
“你这就是来添乱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公主和驸马已经见上面了。
秦表妹眯起眼，“你说这话是嫌弃我了？早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娶到人家的时候都当了是宝，等娶到手了，都当了是黄脸婆。”
“别！别！是我错了，”贺兰表哥是一脸无奈，和女人说理是不经济的事，“我这不是担心你，你到底是要报出名号来的，要是真让人不知情形把你扣押下去了，又多出桩事来。”
秦流萤也是一笑，“是了，这回是我胡闹。”她也并非不知道自己任性了回。
贺兰致行看着妻子的笑容，有一些酸涩，“你怎么还在这里？你阿爹没带你一起走吗？”
“呦，这是怀疑我失宠了？”秦流萤故意说道，“我要是在圣人哪里失宠了，敢情你更看不上我了。”
女人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其实只是想撒个娇，听一些顺耳的话，以证实在配偶心中的地位。不幸的是，大多数男性都不能接受到这样的暗示。
以大表哥的情商还是很容易就接受到了这样的信号，几乎是立刻看到了表妹脑袋上不断扑棱出的“夸我”“夸我”的呆毛。
因而让一个男人在自己意识到的情况下说情话，实在让贺兰有些尴尬，“你爹要是不宠你了，你下半辈子就留着我宠好了。”
“花言巧语。”
表妹就是这样一个傲娇物种，看吧，顺着她头上呆毛捋，她还是要回嗔一句。
如果是往时往日，贺兰致行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男子，只是到了这时候，心系大事，实在分不出情商来给情话。
更因为对家国天下的担忧，有一些无何言说的怅然，难得很是正经地对阿萤说道，“你真不该留下。”
秦流萤惊讶了下，然后明白过来他是在焦虑了。其实这时候在城里的主事者大家都是有压力的。
她是理解他的，正是因为如此，她轻松地打趣道，“为什么要我走？是因为我在这儿惹你分心了哟？”
贺兰淡笑，没有回答。
八娘便过来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有着几分温情，笑道“你道我为什么留下？真以为我是白白地‘报答皇父恩情’了？”
“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做人，风平浪静的时候能算计能精明，到了危急的时候却不得不拼命，这时候是没什么算计的。”贺兰说的正是阿萤所想的。
“临危受命的时候我很怕，却没问过自己，为什么大伙一样享受荣华富贵，别人不站出来，我却要站出来？”她自问自答，“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命运，南方沦陷了遭殃的是我，一个亡国公主有什好日子可言的？自己的命，有什么可以和别人计较值不值得，吃不吃亏的？”
“前几日姜相公和我说了个故事，”秦流萤笑道，“说的是我那个做中宫的姐姐，如何的无私，如何的大义，只因为我此刻站出来了，越发看我像个好人。我又岂是无私的？”
贺兰说道，“即便是出于目的的付出，付出了便是付出了。”
秦流萤轻哼了一声，“我又岂会要给他们做好人，实话说，当上这些‘忠良股肱’的好人，实在是累得慌，我还不屑做呢。”
她说完愣了下，忽然觉得自己这口气像极了祸国殃民的祸水。
其实她应该还不算坏……只是极端利己。
“我为了什么活？我的家人亲眷都在这里了，离开这里我又会是怎样，”她说道，“如果有一天城破了，我可做不到像我阿姐那样隐忍蛰伏。”
“为什么？你可不是个哭哭啼啼，轻易认输的人人。”
秦流萤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平缓地说道，“一个人善于等待，所以就该让他一辈子等待吗？一个人善于隐忍，所以就该让他习惯忍气吞声吗？同样的，一个人如果坚强的话，就该一直出来担当吗？从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萤确是说得出这样任性话的人，”贺兰说道，“我宁愿许你一生的极尽欢娱，纵情肆意，你本该就是这样而活的女人，然而这一次……我却希望你能委屈一次。”
一时间秦流萤不知说什么才好，“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嗯。”
秦流萤忽然辩白了起来，“如果帝都被人破了的话，我一定会殉国。”她说的很是认真。
“因为我是个务实的，好享乐的，只修现世的人，”秦流萤很是认真地对贺兰说道，“人一生的欢娱喜悦，莫过于不断地用当下和往昔做着比较。这就是为何人越是成长了，越是难以感受到过去同等的快乐，便是这个道理。”
她声音顿了顿，“少时和君一同食了青梅的酸涩，大概我这一生都难以忘记了吧。”
“常听人说，六月的梅子红得灼人。那时候采梅子刺伤了双手，如今回想起来，不知道那时印象中的红是因梅子甜得发苦，还是指尖渗出的血滴。”
秦流萤这么说道，容姿秀美，神色是如此的动人心魄而动摇。
抬头平视贺兰，她清越的嗓音说道，“我想我是无法委屈自己的，我是一个如此爱享乐的人。如果一旦失去了，想想下半辈子，我就会因为这些‘委屈 ’而惧怕到失去勇气，那样的日子无我而言，哀莫大于心死。 ”
“你还年轻，真不知你这样一个受尽宠爱的皇女哪里来这么萧瑟的心意。”贺兰听了便是忧心。
“欸，真是个呆子，”秦流萤睨起流离的眸，一时有些狡黠地笑嘲，“那是因为我有幸遇见了你，而我阿姐实在是不幸，最后成了个‘贤人’。”
因为我有幸遇见了你，所以我再无法委屈自己；而我阿姐虽然被人称有义，作为女人，却不幸至极。
不是我不能够，而是心中不愿。
“你我如此有幸，何必在这关头唉声叹气的呢。好人不长命，像我们这样的恶人却一定会大富大贵，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她便是这么说着，唇边笑意如此轻柔而动人。
似乎只是在这么一个瞬间，贺兰致行突然一时到，那个他内心中爱着、宠溺着的女孩，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能让人牵挂一世，魂牵梦绕，直到年华老去，忽略了容颜黯淡也无法忘怀的女人。
然而这样的变化却又不是完全没有预见的。
“我心目的阿萤，总是极力追求着生，即便曾经面对再多挫折。”贺兰这么说道。
秦流萤笑道，“难道我如今让你失望了？”
“也不是，”他低声说道，“娇妻若此，忽然便觉得担子更重了。”
“你可真是……难怪当年先生这么说你。”秦流萤无谓的呢喃道。
“先生说我什么？”
秦流萤偏过头，一脸坑爹坏笑，“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呢本来准备昨天发的，我想双更有木有TAT
结尾部分原本准备小小的煽个情，然后不对了，阿萤她废话起来没玩没了啊，亲妈真的堵不住她的嘴。
然后就拖到今天了TAT
这一章写完小江觉得，一下子把自己几天的文艺心全给花光了，写的时候很顺，写完之后有点伤……真的不少一点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