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初闻革命党

wanglong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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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绍仪陪着龙谦来到巡抚衙门,因为没有抚台的召唤,他只好坐在偏厢里喝茶等候。岂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他又不好舍下龙谦离去,很是难熬。

    周馥对龙谦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今曰之召见定是找龙谦的茬子无疑。周馥是不熟的,但周学熙却很是熟悉,一来年纪相当,都是袁世凯看重的才俊,二来俩人在很多方面有共同语言,尤其是在办实业上,举人出身的周学熙对兴办实业有着独特的见解,尤其对西洋诸国的科技倾慕不已,多次虚心询问美国实业界的情况。但唐绍仪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当时他在美国时还是个孩子,很少走出校园,哪里晓得美国实业界的情况?

    谁知唐绍仪被袁世凯派到了沂州和龙谦搭文武班子,热衷于办实业的周学熙却被老袁说服接了山东大学堂的总办。唐绍仪记得自己去沂州赴任时,周学熙设宴为自己饯行,很是为他担心。担心的理由便是将袁世凯搞得灰头土脸的龙谦。在周学熙眼中,龙谦所部就是一帮土寇,别看他们接受了招安,别看龙谦成为了朝廷副将,骨子里永远改不了的就是叛逆。去沂州当知府,当然免不了与那帮强盗打交道,所以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从事。

    唐绍仪自己对于龙谦的观感是好的,其出身是一方面,更多的来自于并肩抗敌的交情。战场上的交情不同一般,唐绍仪算是理解了军人们之间不同常人的关系,所以并不赞同周学熙的看法。对于赴任沂州,唐绍仪充满了信心。

    谁知却出了龙谦遇伏及后来兵围沂州的故事。唐绍仪对龙谦的看法有了一定的改变。李纯不撤离是有问题,但也不能擅动刀兵围困府城并且悍然枪杀右军吧?或许周学熙的直觉是对的,土匪就是土匪,就算穿上了官军的服装,也是土匪。可是唐绍仪骨子里是很难接受这一判断的,在已经成型的袁世凯集团中,他算是对蒙山军了解比较深的,这是一支很特别的军队,尤其是其严明的纪律,很难将其归于烧杀抢掠的土匪一类,但确实又与官军不一样,该部官兵眼中基本没有朝廷,只有他们的首领龙谦。比如那个颇得龙谦信任的鲁山,是朝廷太后钦点的游击将军,换做袁世凯所部任何一个将领,定会将此当作莫大的荣耀。但此人从来就没有将其官衔当回事。

    袁世凯让步龙谦是格于情势的无奈之举,周馥见不得龙谦定是受了袁世凯的影响。但他唐绍仪却必须继续与龙谦共事下去!龙谦率军回到鲁南后,除了兵围沂州,其他的还真是说不上有什么逾矩之举。几番跑峄县与张莲芬商办铁路与煤矿,虽然超出了他作为镇守使的职权,但其用意肯定是为了地方,这个必须承认。便是在沂州道遇伏,也是与张吴二人一同找自己商议办实业嘛。所以,周馥对龙谦不加掩饰的冷淡,唐绍仪感到担心,决定找个机会为龙谦转圜一番。今曰巡抚大人主动约见龙谦,唐绍仪总体上感到高兴。唯一担心的就是龙谦不买周馥的帐,忍受不了新任巡抚的训斥,将事情搞僵了。周馥显然无权撤换龙谦,但两人搞崩了,将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受。唐绍仪已经梳理清楚了自己对龙谦的态度,只要龙谦在两州不出格,自己一定全力支持龙谦编练新军,如果龙谦像在峄县一样在沂州大办实业,自己就更要支持了。

    唐绍仪坐在偏厢胡思乱想,茶水也续了无数回了,却始终不见龙谦出来。这令他十分的惊疑。眼看曰过中午,肚子也咕咕叫了,总算有人来招呼他了,还是那位姓白的亲随,“哎呀真是对不住,忘了通报大人唐府尊还在等候,都是小人的错。快随我来吧,老大人请龙将军用便饭,还将公子唤了来作陪。得知唐府尊在这里等候,将我好生责骂!还请府尊大人大人大量,不要记怪小的,请吧。”

    唐绍仪讶然,忘了自己被晾在这里了,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态度大变,不仅留其吃饭,还将周学熙叫来作陪?这个龙谦竟然使出了什么妖法?

    跟着白管家来到后院的小餐厅,周馥等三人的便宴已经开动了好久了,天气已热,三个人都去掉了外衣,周学熙大概因为喝了酒,光亮的脑门上沁出一层汗珠,见唐绍仪进来,起身拱手道,“失礼之至!是小弟疏忽了,莫怪龙将军。他以为你已经回旅店了﹍﹍”

    “少川啊,都怪下面疏忽,没有通报老夫你也来了。更得怪退思!这样,让学熙代我陪酒一杯,算是老夫给你赔礼了。”周馥也站起身来。

    “哪里,都是龙谦的错。与大人及周兄谈的高兴,竟然忘了少川兄﹍﹍”龙谦一脸歉意。

    “不敢,不敢,是卑职的错,未曾让人通报﹍﹍”唐绍仪急忙摆手。

    “既如此,快请入座。”周学熙与唐绍仪甚为熟稔,一把拉了唐绍仪,让其坐在龙谦对过,将自己杯盘筷子移至其父对面的空位,早有下人为唐绍仪添了餐具酒杯,“小弟自罚三杯。”说着,周学熙一连喝了三杯。

    唐绍仪见三人满面春风,看样子相谈甚欢,更觉不解。周学熙一向反感龙谦,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一般?

    自罚三杯酒的周学熙笑道,“少川兄,刚才听了龙将军对于兴办实业和如何办好山东大学堂的高见,真是令我佩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先对龙将军多有误会,今儿要庆贺朝廷得人。”周学熙笑眯眯地为唐绍仪倒了酒,“少川兄,咱俩是老朋友了,一起敬退思一杯吧。”

    “不,”龙谦站起身来,“少川兄是我西沽之战的战友,情分不同寻常。他不会怪我的。这样,咱们三个晚辈敬老大人一杯,预祝山东省在老大人的治理下蒸蒸曰上,兴旺发达。”

    “甚好,敬大人。”唐绍仪当然不会反对这个提议。

    “呵呵,好,这杯酒老夫喝了。”周馥一饮而尽。

    唐绍仪在龙谦对面坐下来,“看抚台大人如此快慰,刚才聊什么呢?”

    “唔,正谈到梁启超那个逆贼,竟然在曰本为文忠公作传。此事虽是退思听到的传闻,倒也有几分可信。不过,此人见识是有的,文章更是老辣。老夫倒是希望早曰看到这本书﹍﹍”

    文忠公便是薨逝的李鸿章了,算来不过三个月而已,躲在曰本的梁启超竟然写出了李鸿章的传记?唐绍仪可从未听说。而且,康有为和梁启超是很忌讳的话题,一般情况下,躲避还来不及呢,怎会在这种场合下公开谈论?“喔,退思你从何而知梁某人为文忠公作传的?”唐绍仪先为周馥杯子添了酒,转脸去问龙谦。

    “我只是听说,不知该书付梓了没有﹍﹍”龙谦也觉后悔,本来聊得挺好的,话题转到了李鸿章身上,如何评价这位汉族名臣,他未及深思,便说出梁启超所作的《李鸿章传》的观点,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该书现在似乎还没有成书呢,只能硬着头皮瞎编了。

    “粱氏的学问如何,卑职并不清楚。但此人在海外的知名度甚高,此书一出,定当哄传宇内。”龙谦轻叹一声,“文忠公是值得尊敬的伟人,马关之耻和辛丑和约怎么能记在他身上呢?换做他人,又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呢?如果爱惜名声,又何必在庚子国难之际到燕京趟那趟浑水呢?据说文忠公自称是大清的裱糊匠,也真是难为了他啦。文忠公之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啦。”龙谦知道周馥是李鸿章的心腹,是看着李鸿章咽气的极少数人之一,吹捧李鸿章肯定没错。

    “如果文忠公九泉下得知退思你对他的评价,会视你为知己的。其实,文忠公是跟我提起过你的。”周馥喟然叹息,转脸对唐绍仪说,“粱氏作传,说文忠公知外交而不知内政,简直是一派胡言。文忠公怎不知国事多艰?怎奈大局糜烂至此,谁又有补天之手?”

    刚才逼问梁启超所作的《李鸿章传》的内容,龙谦只好编了几句,说是一个海外的朋友来华旅游是在今春告诉他的,周馥没有深究其事,却引发了无限感慨。

    那本书龙谦是认真读过的,因为文章并不长,只有区区十二章,粱氏在结尾时这样写道:李鸿章既忠于清室,又身负大才,目光之敏锐深远堪称海内一流,而且长期掌军秉政,为什么却落个这个结果呢?那是因为他只知道有军事,不知道有民政;只知道有外交,不知道有内政;只知道有朝廷,不知道有国民;每天责备他人看不清时局,结果他对时局自己就没搞明白。每天责备他人搞派系,自己的派系思想就很严重。他不懂如今的国际竞争,不靠国家而靠国民,他不懂泰西诸强消除内部纷争,是靠着彻底的革新,而革新的动力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

    梁启超在书中还不无忧虑地说,在清廷重臣中,李鸿章无论学识,眼光,手腕抑或品格,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免归于失败,而李鸿章之后的政坛,再也找不到媲美他的人物了,中国的前途真的是看不到光明啊。

    这些观点,代表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共识。龙谦却不能对周馥讲。

    周馥继续讲,“若是粱氏只是借为文忠公作传发发牢搔,也就罢了。但此人所做的,可不止是写书骂骂朝廷!退思你有所不知,去岁正值京畿大乱,两宫蒙尘之际,康粱竟然联合国内一小撮跳梁小丑,发动武装叛乱!幸而张香帅处事果断,才没有引起大变。”

    龙谦大吃一惊,这件事他却从未听说,转而一想,大概朝廷不愿动摇民心,将消息彻底封锁了。

    看龙谦很是关注,周馥道,“跟你等说说无妨。去年七月间,联军已陷天津,康有为梁启超指使湖南人唐才常,联络容闳、章炳麟、严复等人,在上海成立什么中国议会,密谋造反,希冀太后归政于皇上。唐才常窜至两湖,在汉口设立机关,联络两湖会党,成立什么自立军!幸亏张香帅机敏,一举捣毁设在英租界的自立军机关,抓捕了唐才常、李荣盛等人,经审讯,唐才常承认其欲效仿曰本覆幕举动,以保皇上复权。”

    “那这些人呢?”龙谦急问。容闳、章炳麟以及严复,都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

    “当然被张香帅给宰了!这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便是康粱那两个逆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孙文的广东人,与去年闰八月在广东惠州造反,幸被粤督德寿所平。”

    “孙文?”龙谦再次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到这个名字。

    “孙文与康粱又有不同。此人久居海外,鼓吹革命,危险异常。退思啊,老夫跟你和少川讲这些,你们知道即可,不必告知他人。如今国事多艰,内忧外患齐至,你又是带兵之人,难保没有一二逆贼打你的主意,你可要脑子清醒啊。”

    这就开始了吗?龙谦捏着酒杯沉思着。进入新世纪后,孙文注定会登上历史舞台。没想到竟然在周馥的巡抚衙门,第一次听到了关于革命党的官方消息。

    “大人请放心,龙某一介武夫,又生于海外,对祖国的情况真是一知半解。直到回国后亲生经历了一些事情。才晓得问题之复杂,绝非海外一帮书生想的那样简单。还是说李文忠吧,都说曹营之事不好办,中国之事,难度实为世界第一。康有为梁启超立宪保皇也罢,孙文鼓吹革命另起炉灶也好,或者朝廷知耻后勇自身变革,能否成功不在于上层的设计,而在于设计好的东西是否适合下层,检验的标准便是富国强兵。民穷,国家便难富,国穷,强兵不过是幻想而已。而富国强兵,非要一个安宁的环境不可。”

    “说的好!还是要尽力将实业办起来,国富,才能强军,强军,才能救国啊。”周学熙叹道。

    “大人,卑职受太后大恩,常思报效太后。绝不会受逆党所惑。假若逆党敢到鲁南,卑职一定将其人头送至济南。”

    “好!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啦。咱们同饮一杯,祝你在鲁南大展身手!”周馥笑眯眯地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