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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落雨,凄寒寒的。洛怯没了马,匆匆地拐进这江南人家的巷陌里。夜阑人静,身后听不见蒙古人前来追杀,半盏如豆的灯火也不曾有,只有远处一座废弃的桥洞看来尚可避雨,又仿似有明明灭灭的灯火,在暗夜里打出朦胧的光。他衣衫单薄,被冻得不行,提起一口气,几个腾空步便至。脚未落地,便听得身后一阵风,却是有人袭来。
他心中暗骂可恶,不及转身,剑先出鞘,回手一拦,那人将手中兵器堪堪避开,侧身踢来。乔洛怯回身望去,翻个身躲过这一脚。他大怒,想着自己出门寻人,来到这江浙省,一路上先是遭到讹诈,后又没了马,中途又遇恶斗,都找到了的人又失散了,如今又被人不明所以地袭击,心中悲愤异常,可他争胜之心犹在,所以反倒沉住气,挥起长剑便要与眼前这个人分个高低。
却见洛怯执着剑以极迅猛的剑势挥落,那人向后一仰,迅疾避过。洛怯这才看清这是个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公子模样的人,手上持棍,使的是少林棍法。洛怯来不及奇怪此人为何要与他动手,但既然与己为敌,便武功上见分晓。雨丝细长滑过两人的面庞,各自持着兵器,剑光泠泠,棍风朔朔,身姿矫健不分上下,在清月下忽而白风如影,倏地黑光闪动。二人拆了四五十招,乔洛怯有一身好功夫,又仗着持剑的优势,可就是半点不能占先机,那棍棒在敌人手中被使得出神入化,环绕在旁的仿佛一股避不开的棍风。那白衣公子微微转身,一棍撂在身侧挡住来势,洛怯以为他要逃跑,上前一步,伸剑挑其腿,却见白衣公子以棍撑地向后一跃,将乔洛怯的剑忽地踏住。洛怯一愣,瞬息之间,只见棍正抵着自己头颅。
是时,雨飘得小了些,清月隐进天际,暗云浮浮,正是小巷人家熟睡之际。洛怯抬眼望去,眉眼边的棍撂下了,那人轻轻抬起脚,雨水打在洛怯躺在地上的剑。未等洛怯反应过来,已被他扶起。却听得耳边那人道:“你不是蒙古鞑子。”一句肯定的判断,声音如玉般温润悦耳。随即白衣公子俯腰拾剑,双手奉上,如敬勇士。洛怯道:“阁下功夫过人,小可自叹不如。”拿过剑,方才仔细瞧面前这个人。
却见这公子身着浅白长袍,腰纤细非常,宽腰带扎着琉璃白抱肚,腰带中间镶着一枚纯白玉石;月黄色发带高高束着头发,俊目流眄,英姿飒爽;眉眼间常漾笑意,自有一股风流俊雅范儿在其间,虽是无月暗夜,恍若清月散发皎洁之光。那白衣公子笑道:“若非我方才使诈,阁下也输不了。”洛怯见此人虽然生着一副公子模样,可却是英雄豪杰,不由得心下亲近很多。洛怯向旁一看,这才发现,桥洞旁豁然出现了二三十个擎着灯笼的小厮,灯笼散着朦胧的光晕,那些人都在安静伫立,似听着谁的指示。却听那白衣公子问那些小厮道:“霍三哥先带着弟兄们走了么?”一个小厮出来道:“是,二将军。三将军先带着大部分弟兄们去了,我们刚才没换完衣服,他让我们一会儿和你一起走。”洛怯一脸迷茫,想着这些人说话均带着一股江湖味儿,那么又怎会听眼前这位公子的话,正自心疑,却见身旁白衣男子转头面向洛怯,清朗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瞧着阁下武功极好,一表人才,刚才与我打斗时出手明亮,说明人品也佳,不知阁下肯加入反元帮会么?”洛怯心头一惊,想着眼前之人竟然是帮会头目,倏然间愣了半晌。可是他自小习武,虽素喜英雄豪杰做事,但能入了他眼的帮会还真没有几个。清寒目光扫过,淡淡道:“我只肯入厓海会。”白衣男子听了这话,抬手在洛怯肩上拍了一下,又向那些小厮招了招手,叫道:“还不快来见过咱们的新将军!”
乔洛怯又惊又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兄弟们自来相拜,不在话下。他便当即与这位公子同行了。那白衣公子命人将桥洞里换下的衣物和兵器掩埋,洛怯不明就里,但不便多问。众人随即走在青石板路上,那公子对洛怯道:“刚刚我是求贤心切,不能说明实情,真是失礼。阁下应该听说我厓海会在江浙行省的弟兄前段时间在杭州路做下些事,现下官府看的紧,我和我霍三哥必须救弟兄们。我们让他们换上手艺人衣服以躲避官府打击,刚刚他们就是在换衣,我瞧阁下身手不凡,不得不提防,才与你动起手来。没想到……”洛怯笑道:“没想到不打不相识,我竟然由此有幸进入这个帮会!”白衣公子也笑道:“兄弟果然很有英雄气概!”
洛怯看这个人不仅能在这样一个大帮会里做事,又是气度不凡,俊雅非常,心下十分钦佩。他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公子笑道:“兄弟如此问,我怎敢说!以后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太过拘礼!小弟姓陆,名唤尹琮。陆是陆放翁之陆,尹是姓尹的尹,琮从美玉之意。但不知兄弟姓名?”洛怯答道:“我姓乔,双字洛怯。乔是从三国桥公之姓,洛是洛阳的洛,怯从……胆怯之怯。”陆尹琮道:“取名时定是从“大勇若怯”之意。所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兄弟果真大勇,此名取得极好。恩……我猜兄弟还有个手足叫乔洛愚吧!”说罢笑了起来。洛怯听了,不禁乐道:“被兄弟说对了!”二人又问了各自年龄,洛怯二十三岁,这陆尹琮竟才二十岁,便以哥哥称呼洛怯。乔洛怯看他年纪如此之轻,说话行事颇有江湖老道,心中更自讶异。
二人一路阔谈江湖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青石板路上坑洼不平,积了不少水,众人擎着灯笼,深深浅浅走了约莫十五里路,来到郊外。陆尹琮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江浙分会的公馆原设在雪窦山,现下兄弟们在杭州路做下事,兄弟们驻扎之处也被元兵探知,前些日子去了雪窦山将公馆打得支离破碎。好在有兄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转移地点,又悄悄渡过了新安江才免遭大难,又来湖广通报消息与我们。现下咱们要带弟兄们去我父亲一位故交住处,此人姓魏,就叫他魏大伯。弟兄们先在此处歇下,平时还要外出扮作手艺人打探官府消息。”
暗夜清雨里,一处人家还闪现着灯火,洛怯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偌大的庄院掩映在树后。两人未及走近,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然迎出,笑道:“霍三将军已经到了,就等着你们了!”陆尹琮拱手道:“深夜来访,多有叨扰,实在失敬。”管家笑道:“将军说哪里的话,我们老爷还急着见将军呢!”几番客套,陆尹琮携着乔洛怯进了大堂,其余小厮自随着管家下去歇息。却见大堂上烛火通明,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人笑着走上前来,望着洛怯和尹琮两个人,一时不认得哪位是陆二将军。陆尹琮俯身作揖,诚恳道:“小侄深夜来访,深感惶恐。现下厓海会在江浙省众兄弟受到鞑子危难,承魏大伯念在家父旧情,仗义援手,敝会众兄弟感激无已。您的大恩大德,众兄弟没齿不忘!”却见魏大伯拉住尹琮手,道:“孩子,休说这些客套话!我和你父亲多年挚友,提供一个藏身之所实在不算什么!”尹琮又将洛怯介绍给他,洛怯也是一样行了大礼。落座后,两人又叙说了几番魏大伯与尹琮父亲多年情谊。洛怯在旁看着,觉得陆尹琮说话十分得体老练,短短几言,便可把对魏大伯的感激,以及魏大伯与他父亲多年情分说得恰到好处,不由得心中更添佩服,又想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
陆尹琮对魏大伯道:“大伯,小侄这么晚来实在是有失礼节,惭愧无已。现下天还没亮,大伯再回去歇息,待明日我们再和大伯把酒叙情,这样可好?”魏大伯想着他们也是赶路良久,必定辛苦,当下便着人带他们去休息。心中自也是十分欣赏陆尹琮的为人处事,不由得赞叹后辈英杰当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