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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煜昌看着目瞪口呆的杜小九，知道她心底还存着疑惑。
他是真不忍心看着她留在这样一个快要崩溃毁灭的地方，想着一个商人大户人家突然就要沦落为街边的乞丐，那时杜小九的下场同样也会十分凄惨。
他心头一阵疼惜，忍不住抓住了她的双手，“九儿，你是个聪明人，我不希望你最后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赵家的几个儿子你也见过了，没有一个是扶得起来的料，你难道想把自己也赔在这儿么？”
突然被周煜昌抓住双手，被他炙热而火辣的眼神紧紧盯住，杜小九蓦然觉得浑身不适，她还是习惯了他那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的面孔。
现在他这副样子，反倒让她有点儿拘谨，“先生，九儿不是贪图富贵、追名逐利的人，九儿不会走，九儿相信龚大人是个清官好官，不会压榨平民百姓和商人，赵家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你怎么知道……？”周煜昌惊问。
他本来要问的是，你怎么知道知府大人姓龚，你不是刚从外省流落到此地么？但话说了一半，还是及时收住了，他想听听，杜小九接下来又会如何解释。
杜小九扬头算了算，好在当年读书那会历史学得不错，这会子真是又救了她的急，她刚到赵家的时候就算出眼下是嘉庆十八年左右，徽州知府应该是嘉庆十七年时外放徽州任知府的京官龚丽正。
要说龚丽正是谁，想必大家都知道龚自珍，说他是近代思想家、文学家，未免有些笼统，但他所著《己亥杂诗》组集却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读书那会大家都学过：“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而组集中第五首更有名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谓家喻户晓。
龚自珍是龚家的长房长孙，嘉庆十七年随父南下徽州，娶了表妹段美贞，嘉庆十八年四月再应顺天乡试，又名落孙山，七月份妻子因误诊死在徽州府署，就是眼下不久便要发生的事，更是不可逆转的历史。
而龚丽正是谁？
便是龚自珍的父亲！
杜小九又想了想，扯开话题道，“九儿也只是听说，新任知府大人姓龚，其祖父龚斌、曾祖龚茂城均为布衣，也曾经商，品学皆优，名闻乡里，其祖父龚斌还著有诗集《有不能草》传世，按说这样清静门户出来的读书人，又怎会是贪官污吏之辈！”
周煜昌又惊又奇，这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杜小九却能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他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杜小九，越看越觉得她出身可疑。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从乡下农户家里逃荒出来的丫头，分明是京城里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否则又怎会知道这些官家内府之事？
可是，哪家千金小姐又会委身商户家里做个使唤的丫头？
周煜昌越想越不明白了，杜小九越是让他觉得疑惑不解，他越不能就此放手，她身上的种种疑点和聪明之处，在他眼里看来都是别人遥不可及的，也是无人可比的。
“九儿，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将来在你身上会发生任何不祥的事情，虽然我可能留给你的印象不是那么容易令人亲近，但我确实是为你好，你是个有才华的人，你的才华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杜小九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早已是宠辱不惊，别人对她好也罢，坏也罢，她都自有自己的看法和判断，她还是坚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她把双手从周煜昌温暖的手掌中轻轻抽离出来，歉意地一笑，“我刚来时，先生还不冷不热，爱理不理，怎么今天突然说出这些话？先生若论品貌才学，便是考个进士，中个状元，也毫无悬念，没想却屈居于此，做个商人家里的先生，先生有鸿鹄之志，可惜九儿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
“我……我并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人，只是家境身世逼迫至此……”周煜昌有一肚子说不出的苦，原来自己留给杜小九的印象竟是如此。
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在乱世中求生存，能支持他一直走到今天的是心里怀着的家仇大恨，他不是那种奸滑耍诈之人，但为了亡故的双亲，他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
他深藏不露，不考功名，不图富贵，他无人可以倾述，只能每日冷起心肠，将所有想要亲近他的人拒之于门外，他才好不容易进入赵府。
原以为要扳倒赵家会有多么艰难，可眼下却想不到，看似富裕的赵家却早已只剩下一具空壳，他已不需再动任何心机，只要轻轻伸手一推，这层空壳立即就会裂成无数碎块。
听出周煜昌话中另含深意，杜小九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会说这些话？
莫非赵家遇到了什么大麻烦，还是赵家真的已经没落了，没救了？
想想库里仅存的一万两，确实是家败前的征兆，再单看赵家的几个儿子，更是前途堪忧。
周煜昌说的没错，他只是从眼前的事件中得出一个最合理的推断，他是赵家请来的先生，未雨绸缪，早做打算，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他话里有话，话外又有话，她该相信他么？
“听说大奶奶身子不太舒服，九儿过去看看，先生自己慢坐。”杜小九沉默了一会，还是撇下周煜昌，径直出了静心庭，再也不去多想他说的那些话。
眼下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该想的何必多想，杞人忧天，也只是自找苦吃。
去仁益堂的半道上，杜小九还是有点儿忧心忡忡，觉得是不是该和邱娴芝好好谈谈，依赵家如今的境况，邱娴芝心里不可能不清楚，她得弄清楚邱娴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才好预知赵家又是不是真的会败。
路上，她惊奇地碰见赵世勋正站在路边跷首而望，看他神情专注，忍不住要吓他一下，于是轻手轻脚走到他背后，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原以为赵世勋会被自己吓得打个哆嗦，可意料之外，他居然慢吞吞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原来是你！”
这家伙……换句比较时尚的话来说，这就叫宅到深处天然呆吧！
杜小九有些失望，看来一向表情木然的人也还是有点长处的，“居然没吓着你，你是不是反应特别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