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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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承平百余年,虽然近些年来吏治崩坏,国祚有衰微之象,然而帝都仍旧气象万千、雄壮高伟,丝毫看不出来如今的危机。

    四月初七的天气甚好,熏风徐徐,天朗气清。从远处观看,高大巍峨的城廓有着难以描述的威严与华美。笔直通往城门的官道两旁,柳丝如烟,藏身柳烟中的仓庚被鼓乐所惊,纷纷飞起,气急败坏的莺语声响彻道途,却是为这一路逶迤的送亲队伍添了几分春意与热闹。

    在柳烟莺语的尽头,一片影影幢幢。

    ……也就看了这么一眼,轿帘就被黄氏毫不客气的遮好。隔着帘子,听她低声与抬轿的轿夫道:“走得稳点儿……帘子撒开来了。”

    今儿个要进门,琴歌、艳歌都没上轿,卫长嬴如出门那日一样,鸡鸣起严妆,华服并重钗。全身上下都被约束得无法轻举妄动,连微微点头都困难……本来应该惶恐与忐忑的心情,被这么一摆弄折腾,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儿熬过去——

    要知道累累如花树的钗环加上那顶珠光宝气的花冠,这许多东西要堆砌在头上,还要插得位置不掩盖彼此的珠光宝气,更彰显出卫长嬴的贵气……即使卫长嬴发长及膝,披下来时足足散了半副榻,这会又加了博鬓义髻,然而仍旧被繁复的发髻与繁琐的钗环扯得头疼万分。

    这时候卫长嬴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过门之后婆婆会不会给脸色看、妯娌会不会说闲言碎语还有大小姑子是否对自己满意这些问题了,她诚心诚意的祈祷着这场隆重的婚礼能够速速结束……

    怪道人家都说出阁之前要好生调养身子,身子不好的人,这一套行头怕是上身没多久就得累晕过去了,还出个什么阁啊……

    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卫长嬴既是好奇也是头疼得紧,想要分一分心,居然路上偷偷揭起轿帘偷看起了帝城的模样。

    亏得黄氏防着她,立刻发现了,趁没有旁人注意到,把责任推给轿夫搪塞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卫长嬴都看不见,只能听——渐渐靠近城门,鼎沸的人声也越发的亲近了,跟着有新的鼓乐声加入。

    尔后轿外似乎暗了下来,想来是进了城门之内……果然没过多久,又亮了起来。

    除了轿上所悬的瑞麟香外,进城之后又传进一抹清醇、妙曼的异香,卫长嬴认出是三匀香,此香颇具富贵气。大约知道卫长嬴这轿上自有香囊垂角,中间又加了白眼香调和,不使香气冲突起来,反而气味难闻。也不知道沈家是不是知道了卫氏焚沉光香遍城的手笔,才特意焚了这三匀香迎接?

    因着鼓乐喧哗,卫长嬴只闻乐声之中人声沸腾,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总而言之,她苦苦熬啊熬,终于熬到了请新人下轿。

    盖头遮住了视线,因着花冠钗环的缘故又不便低头,卫长嬴只能靠使女的搀扶与小声提醒,小心翼翼的走着,一点也不敢分心去听路旁之人的议论或祝贺……好歹被告诉成亲的青庐就在前头了,使女话声未落,忽闻乐声大作、爆竹鸣响,卫长嬴不禁吃了一吓,亏得她虽然被一身盛装弄得十分疲惫,到底自小习武,步伐极稳,还不至于因此失仪。

    青庐内,礼生发现新人已至,忙高声唱辞祝颂,待新人随着颂辞入内,站定,礼生略赞两句天作之合的话语,便诵唱着拜堂的步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末了是夫妻交拜……

    卫长嬴视线被遮蔽,然而被引

    着向堂上拜见翁姑时,也能察觉到上首审视的目光,有那么一个刹那,极为凌厉,似乎隔着盖头也能看到她的神情一样。

    她心头一凛,因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是沈宣、还是苏夫人?

    这么一愣神,被使女碰了一下,才起了身,复与沈藏锋交拜。

    夫妻交拜之后,一群人上来,簇拥着他们嘻嘻哈哈的去往洞房——这一程路走的却极长,想是沈家府邸宽阔的缘故。路上穿堂过廊,不时有年少的女子欢笑戏谑声传来,亦有人唱着祝祷新婚夫妇和谐美满的歌。

    卫长嬴借着盖头遮蔽,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专心留意着脚下。

    终于一次被提醒抬脚后,可算进了一处内室。

    喧哗声里,被扶到榻边端正坐好的卫长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

    究竟被遮了一路,此刻入眼花团锦簇、烛火辉煌,人人衣着华美珠围翠绕,将室中照耀得光华万千,让她呆愣了两息方能看清。却见不远处,沈藏锋正含笑将一秆秤递与身旁的随从。

    拥进房来的妯娌姑子自是早一步先看清了这新妇的容貌——明艳照人,即使放在一群美人儿中间,也照样能够得一句明媚艳丽的赞许。最难得的是新妇如今通身的连城珍宝,却不觉俗气,反而彰显出雍容华贵之态。

    大家子看人,相貌是一个,气度却更重要。见新妇的美貌气度不因钗环嫁衣的隆重而失色,反倒是稳稳的穿戴着,众人眼目交望,微微颔首:不管这新妇出阁之前被传过什么样的话儿,究竟是元配嫡出之女,卫家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终归不失阀阅嫡出之女的风仪。

    就有一位美貌的华衣妇人带头赞了新妇美貌,打趣沈藏锋艳福不浅,众人随之附和。笑闹一阵,沈藏锋唤那妇人大嫂,还嘴几句后,便抵不住这刘氏伶牙俐齿,苦笑着连连告饶。跟着又热闹了一番,便有稳重的嬷嬷上前催促,让新婚夫妇行同牢、合卺之礼。

    刘氏忙招呼沈藏锋与卫长嬴坐到一起,同牲而成的炊食由两位全福之人端上来,象征性的喂他们各用了几口。跟着,斟满郁金酒的瓢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被一对粉妆玉琢的童子递了上来。取匏瓜剖开的对瓢内,酒色潋滟,映衬得系在瓢尾的艳红丝绦色泽鲜丽欲滴。然而匏瓜味苦,染进酒味,是以这酒看着甘醇,入口却苦涩得紧。

    但卫长嬴此刻又饥又渴,也顾不得蹙眉,与沈藏锋换过之后,一饮而尽,却是借机聊解口渴了。

    一位全福人上来,接过两人手中的瓢,当着众人的面,往榻下一掷,但见对瓢一仰一覆,众人都是喜上眉梢,掷瓢的全福人笑着赞道:“一仰一覆,大吉大利!恭喜三公子、三少夫人了!”

    卫长嬴双颊艳若桃李,低头不语,沈藏锋倒是笑着与众人客套起来。

    跟着又有人执剪上前,将新婚夫妇鬓发各剪一丛,缚以五彩丝绦,小心翼翼的装入锦囊。

    这最后一道结发礼既毕,众人一起再祝夫妇永结同好、恩爱白头,卫长嬴作含羞带怯之态,揉着帕子不作声,沈藏锋代她谢了众人……如此闹了片刻,刘氏看到内室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心下会意,就笑着道:“还有些辰光,三弟快出去敬上几盏,咱们替你照料新妇。”

    沈藏锋忙道:“多谢大嫂!”

    “你去罢。”刘氏笑着点头,见他答应了,却有些脚步迟疑,就故意道,“再不出去,旁人定然疑心你是见着新妇

    颜比春花,把满堂宾客都抛之脑后了!到时候一起拥进来看新妇,怕不把三弟妹惊着了!”

    这话说得沈藏锋俊脸通红,尴尬道:“礼仪方成,这……呃,这儿就托付大嫂,藏锋先去了。”

    闻说他要出去招待宾客,卫长嬴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他一眼,不想沈藏锋也恰好看向她,两人一对望,脸色都更红。刘氏等人看在眼里,都笑着赶沈藏锋:“再不走,新妇多看你两眼,你就要走不动了。”

    内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彩衣少女很是活泼的拍手道:“大嫂子说的极是,这会儿满堂宾客都等着三哥你过去敬酒呢!三哥你还不去,难道怕咱们在这儿把三嫂子吃了么?”

    这少女柳眉杏眼,生着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说话时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很是狡黠的模样。卫长嬴对比黄氏给自己说过的沈家之人,心想这一位难道就是沈藏锋的嫡妹、那老是爬到树上下不来的四小姐沈藏凝吗?

    正想着,沈藏锋已经被嫂子和妹妹齐心协力赶了出去。

    只剩卫长嬴端坐榻上,看到众人都笑眯眯的望向自己,不免捏紧了帕子——刘氏看出她的紧张,笑容就柔和了许多,不复调侃沈藏锋时的精明能干,换了温柔大方,和气的道:“三弟妹,今儿个怕是天不亮就起来劳累了,这会可要吃点什么?”

    卫长嬴这一日滴水粒米未进,本来她长年习武,食量也比寻常人要大。因为出身尊贵,打小就是日日山珍海味的滋补着,以免习武过程中落下来暗伤,什么时候这样饿过?之前因为谣言的缘故也有两昼夜不饮不食,然而那时候心如死灰,美味佳肴放在跟前也吃不下,那也是躺在榻上躺了两日。

    可今儿个却不是吃不下,而是不能吃,这一路还要穿戴着沉重之极的钗冠嫁衣,早就又累又饿得奄奄一息了,听了刘氏这话,简直感激万分,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刘氏本来以为这弟媳才进门,新妇子难免羞怯,多半会选择强撑着,还预备再劝上几句,若卫长嬴执意不肯,那就算了,免得勉强她进食反而叫她紧张过度。

    她却没想到卫长嬴这样实在,倒是愣了一愣,才令下人:“去取盘精致些的点心,再斟一盏羊乳来,调用蜂蜜。”下人未走,又问卫长嬴,“三弟妹可有什么忌口的?”

    “劳大嫂子见问,我没什么忌口的。”卫长嬴忙道。

    旁边沈藏凝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新嫂子,此刻就道:“大嫂子,外头案上扣着今早才做好的槐花糕呢!”

    卫长嬴一愣,刘氏也奇怪的问:“槐花糕?这两日家里忙得紧,我记得宴上没有这道点心呀,是谁拿过来的?”

    “三哥特意吩咐的。”沈藏凝得意洋洋道,“前两日他打发人回来叮嘱,厨房的人到花园里采槐花,被我遇见问了一句——那管事妇人还道三哥忽然想吃槐花糕了,我就想着三哥向来不大在意饮食,婚礼在即怎么会专程着人回来叮嘱?不想是为三嫂预备的?”

    这话说得房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就有一个一直但笑不语的妇人开口道:“怪道三弟方才踌躇着不肯出去招呼宾客呢!”

    沈藏凝显然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道:“二嫂说的极是!”

    卫长嬴本就红晕满面了,此刻一路红到了脖子里去——刘氏命使女端了槐花糕进来,递到她身边,她却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尴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