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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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过了几日,风浪愈大,据说交州百姓真以为君王无道,跟着南平王北上“讨伐”。可这些百姓多是受到蒙骗,南平王不安好心,上阵时总让提着镰刀斧头耙子的百姓冲锋陷阵,只是普通老百姓,对阵的官兵们不好出手伤人,难免束手束脚,吃了不少亏。

    外头烽火渐起,却还未燃到云京。云京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即使是知道南方燃起了战火,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平安富足的云京里的百姓还是懵懵懂懂,不觉有什么可怕的,以前的日子是怎样过的,现在还是照样过。

    只是京城的一角,裴驸马府里却一派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只能怪萧凝以前太不会做人,来给她上香的没几个人,大多只是面子上的事。来拜祭裴琛的人则多得多,基本都是朝廷大臣,但如今局势紧张,都有要务在身,也只是来匆匆上柱香。

    一大早,楼湛去了趟裴驸马府。

    唯一的一点热闹也过了,驸马府里人不多。萧凝原先总担忧府里丫鬟多了会勾引裴琛,便狠狠削下了府里的人手,如今忙着白事,府里更是冷冷清清的。

    楼湛随着小厮走进大堂,本就是银装素裹的冬日,大堂里点满了白色,一眼看去极是凄清。跪在两尊黑沉沉的棺材前的,正是裴宛。

    楼湛定定看了半晌,淡淡一哂,绕过萧凝的牌位,取了三支线香,往裴琛棺木前鞠躬三下,将线香插/进了小鼎中。

    裴宛一直冷冷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上完香便转身欲走,冷笑一声:“楼湛。”

    年初的大休已毕,虽然外头开始乱了起来,但编书之事不可荒废,楼湛还忙着去翰林院,闻声只是略顿了顿。她知道裴宛不会说什么让人愉悦的好话,思忖一瞬,抛弃气度,继续走。

    没想到楼湛会直接无视自己,裴宛腾地从蒲团上站起,怒声道:“给我爹拜祭?你装什么好人!假惺惺地来做什么!”

    楼湛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即将跨出大堂的门,裴宛又吼了起来:“你害了我们全家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夺走左清羽!”

    ……

    夺走……左清羽?

    楼湛在大脑中循环了这句话三次,确信没有听错,眉尖不由抽了抽,还是止住了步伐,回过头:“你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误会。”

    左清羽其人,虚伪客套,做事阴险狡诈,对外人冷血无情,喜好将麻烦推给别人,自己坐享其成。

    夺他?

    楼湛的脑子还没毛病。

    “误会?”裴宛喃喃一声,面目突然狰狞起来,“昨夜,左清羽来驸马府退了亲!”

    左清羽自然不会把仇恨引向自己,只叹道难忘故人,心中一点朱砂痣难消。说他辗转难眠数日,痛心疾首不已,终是放不下故人,又不想耽搁她,如此云云,便一脸歉然地退了亲。

    故人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同他有过娃娃亲的楼湛。

    有寒风吹起,灌进脖颈里凉飕飕的。大清早的,楼湛就忍不住脸色发黑,忍住了请祝七去将左清羽套个麻袋暴打一顿的冲动,冷淡道:“他难忘,关我何事。”

    左清羽也是够狠心的,竟然在裴宛痛失双亲、宫内又冷淡处之的时候来退亲。裴宛一直迷恋着左清羽,这下还不得发疯。

    见裴宛脸色更为苍白扭曲,楼湛心知多说无益,她是因心中一直对裴琛有三分敬意才来上香的,可不是赶着上前来来给裴宛找麻烦骂的。

    楼湛第二度要跨出大堂,裴宛又发声了:“楼湛!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楼湛再度停住脚步,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平静地盯着裴宛。

    裴宛形似萧凝,沉着脸时眉眼里都充斥着一股暴戾阴狠的气息,让人极为不适。楼湛皱了皱眉头,并不想看到这样一张颇为熟悉的、三番五次找她霉头,还派人刺杀来的面容,移开了目光。

    裴宛寒声说起那日发生的事。

    说完被绑来的寥寥几语,裴宛顿了顿,眉目间寒气更重。

    那日,萧凝将短刀刺向严远时,严远没有躲开。他苦守萧凝二十余年,却因为萧凝的态度,有点癫狂起来,被一刀刺进胸口见了血,非但没有痛呼大叫,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萧凝因为害怕,也因为天寒地冻,被寒风吹得双手僵冷,那一刀刺得并不深,只是伤了严远的皮肉。见了血,旁边十个手下立刻拔刀上前,警惕地盯着萧凝。严远却不知为何,瞥见这杀气腾腾的手下,眸中戾气一重,直接一脚将一人踹下了山道。

    那山道下的峡谷又深又险,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心中害怕,手中的刀指向反而慢慢转向了严远。

    那边剑拔弩张,这头裴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的脸色恐怖至极,待萧凝轻颤着回身,寒声道:“翠儿是你杀的?我爹娘也是你害的?”

    萧凝被他看得浑身一僵,平时的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一瞬间就被恐惧抽去,强制镇定下来,厉声道:“不是!”

    她撒谎的时候都会加大声音,仿佛觉得声音大点,盖过其他声音,谎话也就变成了真话。裴琛与她在一起二十年,虽然从不与她多有接触,却也深知她这个脾性,看出她在说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萧凝,我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一句话就把萧凝点炸了。

    她只是呆滞一瞬,就忍不住嘶吼起来:“裴琛!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登到今天这个位置?!自古从未有过驸马掌实权先例!若不是我寒冬腊月跪在御书房前求了三日,你能算是什么东西?!你承我的恩情二十余年,你什么脸面来骂我蛇蝎心肠!”

    裴琛冷冷地盯着她:“若问因果,到底是谁用阴毒手段逼我尚了你,到底是谁害的这一切!”

    萧凝被问得一滞,脸色倏地灰白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裴宛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却见裴琛忽然缓缓抽出了一把剑。

    他身上偶尔配着剑,些许文官也会如此,但不过都是为了以剑为百兵之君暗喻自己是君子,起个装饰好玩儿的作用,华而不实,花哨无用。严远也一直以为裴琛只是附庸风雅,见他拔出剑,并未在意,冷笑一声,直接命人杀了裴琛。

    他本来就没打算让裴琛活下来。

    未料命令才下,萧凝忽然怒吼一声冲过来厮打他,壮若疯狂。剩余的几个黑衣人和鬼面人往马车靠去,裴琛突然看了裴宛一眼,顿了顿,跳下马车,将人引到了山道边。

    没想到裴琛的剑术居然不错,他的性格又是沉稳冷静的,见招拆招,在围攻之中竟然借着地势将几个黑衣人接连挑下了峡谷。裴琛知道自己的体力不足以持久战,正暗自担忧着,最后几个鬼面人忽然一齐围上来,将他手中的剑远远挑飞,落下了山道外。

    剑光凛冽,眼见着就要刺进裴琛的心口,萧凝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扑了过去,以身挡剑。严远顿时慌了神,再次顾不得己方敌方,怒吼着提剑格挡开那一剑,猛然将人扔下峡谷。剩余的几个手下见严远再次敌我不分,心中又怒又怕,干脆联手冲上去攻击他一人。

    混乱中,严远被一剑刺穿心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深深看了萧凝一眼,随即提气,抓住剩余的两个鬼面人猛地跳下山道。

    山道上恢复了安静,萧凝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更让她觉得可怕的是裴琛冰冷如刀的视线。

    “萧凝,要你救我,我不如去死。”

    裴琛冷语一声,还是忍住了磅礴的怒意。他还尚有三分理智,知道今夜之事必须尽快通知皇上,也知道自己身份的重要,不会为了个人私仇去耽误大局。

    岂料萧凝原本瑟瑟发抖,听到他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很诡异:“你宁愿死,也不愿我救你?”她低低笑起来,竟然有如夜枭般悚人,“裴琛,我给你说过的,我死都会缠着你。”

    裴琛冷淡地道:“回京以后,我会将休书交给你。”

    连休书都事先写好了?

    萧凝的笑意愈加扭曲,眼神里全是恐怖的戾气与暴怒,忽然拔尖声音怒骂:“裴琛!你死都甩不脱我!”

    话罢,突然扑上去一把抱住裴琛。裴琛原本就离山道边缘近,山道上积雪微微极是易滑,还不等裴宛颤抖着说声“别吵了”,他们两人便直直坠了下去,瞬间就消失了人影。

    裴宛死死盯着那个黑魆魆的地方,一瞬间呆滞住了。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楼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沉默着望向裴琛的棺材,心里一阵发冷。裴大人当真是可怜,生前被萧凝死死系着,到死后也被纠缠着,不得安宁。

    裴宛却怒吼起来:“如若不是你多管闲事,如若大哥没死,我爹娘的关系便不会愈来愈差,我娘亲也不会拉着我爹同归于尽!楼湛!你凭什么,凭什么害了我们一家,还敢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恶心模样!”

    楼湛冷了眉目,盯着面前已经陷入自我的裴宛,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怜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裴宛也不看她了,痴痴地跪回蒲团上,怔愣间,一行清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