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墓前事(下)

艾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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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在那年的年节前,浙江的绸庄不知出了什么事,总归是催着家里人过去一趟,那边的生意多是由爹在打理,自然是需要他亲自出马的了。”

    “他…一个人去了?”

    顾念和摇了摇头,“我也跟着去了。”

    “那杨家的人——”

    “他们只在我们家住了两个多月,秋天一到便回了府。”

    顾寻心下微微一沉,年节前的北方已是满天飞雪,天寒地冻。就在这一处顾家的宅院里,那个叫木莲的女子一人守着自己的女儿,她几乎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情景——杨家人走了,顾元和父子南下去了浙江,顾元和正妻梅清每日被关在佛堂…木莲本是南方人,在这寒意彻骨的北地只有一个女儿顾寻与她相互依靠…她竟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活在深宅之中。

    顾元平之流绝非善类,而顾家的老太爷又看她百般不顺。

    顾寻陡然想到,这几乎是……绝境。

    她没有看顾念和,而是微微扬起了头,轻声问道,“娘她…到底,是怎么…?”

    顾念和只是摇了摇头。

    “当时我和爹都不在家里,回来的时候才听说,我们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姨娘离家出走,留下你一个人在宅中,已经不知了去向。”顾念和眉宇间闪过些许不忍,他望着顾寻,此刻她面色平静,眼中却带着难言的决绝。

    听到此处,陆秉已然一阵心惊。他自小跟在嘉靖身旁,只觉得当时的王爷和王妃之间安然娴淡,便以为天下间所有的府邸里都该是如此摸样。圣贤书里只讲江山社稷,天下安危,从未向他呈现世俗生活的千疮百孔,他只知世间有冻死路旁的饿殍须得廉政拯救,却从来没有想过在繁华富丽的宅邸里,亦会有四面楚歌的悲戚沙场。

    顾念和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爹怎么都不信姨娘会撇下你离开,后来,爹买通了府中的一个下人,总算知道了实情…就在我们离开京城的当晚,你被送去了佛堂,和我娘关在一起…那时候,姨娘总是一个人成日坐在屋中,无所事事…”

    顾寻听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府中下人得了暗令,克扣姨娘的炭火,削减她的伙食,再后来,李氏每天都登门,一进屋就呆好几个时辰,不知和姨娘说了什么,总之就这么过了十几日….姨娘她,投了井。”

    竟然…是投井吗。

    顾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隆冬时节的井水,会有多冷,她可想而知。那个孑然一身的女人,是在怎样的心境里才迈出了这一步…顾寻皱起了眉,想起了顾元平与李氏今晚在杨府的惺惺作态,心中的怒火竟是渐渐地熄灭,这些令人齿冷的情绪在她心中凝结,如同冬日的寒冰,又如开锋的钢刃,她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此刻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而沉默的顾寻,没有怒火,没有不忿,她心中忽然没有一点波澜,眼中的热意也褪去,变得如月光一样冰冷。

    “最让我们庆幸的是,”顾念和望着顾寻,“当年他们把你送去了我娘那里,没有对你做什么。”

    顾寻的嘴角缓缓地扬起,双眸在夜色下如同漆黑的玉石,泛起冷冽的光泽,她轻而又轻地开口,“留下我,是有原因的。”

    顾念和微微一怔,却见顾寻笑着摇了摇头,她低头抚了抚地上的灰,坐在了顾元和的墓前。顾念和眼中有几分不解,开口问道,“为什么?”

    顾寻只是一笑,“坐吧,哥哥,刚才我便和你说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日在顾父房外所听所见的一幕一幕在她的脑中接连不断的闪现,顾寻平静地开口,将顾元平刻意安排“穆庭”、如何在李氏的寿辰上递来药酒、又如何设计置她于绝境,当众毁她闺誉,逼得自己跳崖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顾念和的脸色先是苍白,后变铁青,往昔种种,已非常人所能容忍。

    “所以,他们当然要留下我。”顾寻笑了笑,“逼死我娘是为了让爹伤心,设计害我是让他名声受损,世上果真有这么恶毒的兄弟么,我倒还是第一次见。”

    前因后果,已在顾寻的心中了然,当下她面色冰冷,嘴角却依然浮着一抹意义复杂的笑意。她没有一星半点的怒意,是的,没有。

    一定要说的话,这是仇恨与憎恶。

    极度的愤怒让人忘乎所以,极深的憎恨使人寡静少言。

    顾寻望着顾念和铁青的脸,轻声道,“哥哥你今晚连喊好几声‘顾元平’、‘李氏’,而不称呼他们为‘二叔’和‘叔母’,恐怕是已经知道,前几日父亲暴毙的真相了,是不是?救你的那个章亦安,有没有和你说起?”

    顾念和身体陡然一震,双拳握紧,他望着顾寻,沉默良久。

    “你都…知道了….?我…本不想告诉你。”顾念和低头说道,“我本想——”

    “杀父之仇,如何能忍?”顾寻轻声道。

    陆秉望着眼前这对兄妹,心下的惊骇已是无以复加,世间哪里会有叔叔这样对自己的侄女,又哪里会有弟弟如此对自己的兄长?原本已经无可置信的他忽然又听得顾寻口中说什么“前几日父亲暴毙的真相”…他忽然理解了为何在今晚的晚宴上,顾寻一见她二叔顾元平,面色就变得如此狰狞。

    陆秉把目光转向顾念和,他一时无法明白,如果顾念和早就知道顾元平是他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这几日以来,他一直任由顾元平出入杨府借机攀附,他却不管不顾,装作什么也不知地蛰居在千花畔宅中。

    但无论如何,顾寻的命运仍然让他倍感唏嘘,此刻的陆秉望着眼前波澜不兴的顾寻与顾念和,心中不免叹息。陆秉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顾寻,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让你下的狱?”

    顾寻一怔。

    她一直把这当成巧合,毕竟当日她满身是血,客栈之中又有那么多人见到了她狼狈的摸样,去报官也不奇怪。然而,就在她不在府中的那四日里,顾元平频频出入杨府,办成了与杨慎缔结婚约之事。

    “是…顾元平?”顾寻皱起眉头,疑惑不解,不,不可能是他,那日他在宅中被章亦安收拾得服服帖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自己的去向?

    可是除了顾元平,顾寻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会对她下此阴损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