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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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姗姗的不礼貌搞得晚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不已,随后,于村长就显得更加拘谨和不安了,不时的瞪向自己老伴,估计是还在埋怨老伴把客人给得罪了。

    李秋禾倒是没什么异样,仍是很少动筷,不时还会和气的跟村长老伴王婶讲几句话,希望对方别把刚才的事往心里去,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这倒是让王婶受宠若惊得不行,心里暗自感激不已的念叨着,李干部这姑娘年纪轻轻的,不仅人生得俊,讲话还这么温和,哪有半点像老头子说的那样,城里的大干部都喜欢端架子动不动就会张口骂人的哟,也不知将来哪家爷们能有福气,把这么个天仙儿般的闺女娶回家去哦。王婶在村里是兼职媒婆,一来二去倒是帮人瞎艹起了闲心。

    幸好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约摸十多分钟过后,李秋禾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脸色登时就是一喜,赶紧起身去边上接电话。

    果然,电话是陈扬打过来的,说是大概还有半个钟头这样就能到村子里了,她一喜之下,甚至连没听清楚陈扬后面的话,说了句“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村口接你。”后,就飞快挂了电话。

    紧接着,她马上回头对桌里人知会道:“于村长,不好意思,我朋友好像快到了,我得到村口去接他。”

    说完心急的她甚至都等不到于老头回答就已经急步朝厅外走去。

    “诶,李干部,您等一下,我陪您去。”

    于老头见状脸色顿时大变,边说边跟了出去。他可是知道现在在他家院落外头可是有一大帮村民还没散呢,要是一会吓到李干部就遭了。

    院子外头,李秋禾刚一跑出来,看到外面那一大帮村民时,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外头走去。没办法,一想到陈扬兴许已经到了村口,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哪怕这会儿被人当做是火星人一样的围观,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村里人看到她出来后,竟然没有,反倒是变得安静了些,并且很主动的给她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甚至她所经过的地方,周围附近的村民们还很憨厚的主动跟她打起了招呼。

    “李干部,您好啊。”

    “李干部,您辛苦了。”

    老乡们一句句质朴的问候让李秋禾有点受宠若惊,她边走出于家院子,边还不得不频频微笑点头,口中说着“你好,你好。”,来回应这些热情的乡亲。

    其实她也没觉得自己真帮了柳林村多大的忙,一座希望小学最多二十万,而柳林村及附近山村的孩童数量不多,学校规模也不用太大,因此基金会帮村里建的这所小学才花了不到八万块钱。并且当初基金会在全国遴选首期投资建校的那一百个贫困村时,大多也都是由陈扬亲自圈定的,这柳林村当然也不例外。反正,对乡亲们的感恩戴德,她总有点受之有愧的感觉。

    这时,于村长和几个随李秋禾进山的同事也追了出来,连连喊着李秋禾等等,她只好停住脚步。

    于村长赶上来就气喘吁吁道:“李干部,村口离这儿有二里地儿呢,山里路不好走,又黑,就让我家二小子过去接一下您的朋友就成,您就别辛苦跑那么远的路了。”

    李秋禾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了,还是我亲自过去接一下比较好。”说着又看向自己那几个下属,“刘鑫,你们几个也不要跟来了。”然后瞥了一眼也跟过来了但一直低头不敢说话的林姗姗,心里就是一叹,这个秘书是自己挑选的,工作上没得说,但是在品德方面却远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最后一合计,于村长还是要求要陪同前往,李秋禾也没辙儿,想想反正今晚要在村长家留宿,万一到时候陈扬要跟自己住一个屋里,也总是瞒不过村长家里人的,就点头答应下来了。

    很快,支走了几个下属,于村长就拎着煤油灯陪她往村口方向赶去,谁知到半途时,一个穿着身洗得发黄的老式旧军装的中年汉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喊住了于村长,脸色惶恐的喘着气道:“村长,村长,大事,大事不好了”

    这个汉子也是村干部,平时就住村公所里头,负责宣传和计划生育的工作。

    看他丢三落四的样子,于村长就觉得在人李干部面前丢了人,皱眉呵斥道:“二牛你好好讲话,李干部也在呢,火急火燎的也不嫌丢人,能有什么大事不好了,真是的。”

    “哦,哦。”二牛连连应道,不好意思的冲李秋禾憨笑点头,然后还是很急切的说道,“村长,乡里刚来电话了,说是又有大领导要来我们村考察工作,让我们提前准备一下。”

    于村长闻言就是一愣,自打他选上村长之后,不算李秋禾的话,村里来的最大的干部就是从邻村出去的一个管水利的副乡长了,这大半夜的村里还能来多大的干部啊?跟着就皱眉问道:“李干部不是已经到了吗,还有啥大干部要来?”

    “不是,村长你听我说,真的,乡长刚刚在电话里讲,说市长要到俺们村来,而且马上就到。”二牛说着,脸上泛起异样的神色,显然刚才能跟乡长通电话让他倍受鼓舞。

    而于村长听完后顿时如被人用木棍砸了脑瓜子一下,张大嘴巴半天讲不出话来,愣了足有十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连连问道:“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啥市长要来?”

    “村长,是真的,乡长刚刚说了,说这回真的是市长要到俺们村来考察工作了。”二牛抑制不住激动兴奋的情绪,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颤抖着的。

    的确,听说上回市里有个副市长随随便便到隔壁村考察了一下,结果人那副市长当场就拍板给邻村修了个大水库,现在邻村人再不用担心干旱季节没水灌溉庄稼了,几乎年年都旱涝保收,而且闲时又利用水库搞起了水产养殖,听说赚了不少钱,村里家家户户到年底都有发奖金的,也算是脱掉贫困的帽子了,这可着实是把他们村子里的人羡慕死了。

    “什,什么”

    于老头傻呆呆的嘟哝着,还是不大敢相信,脑子里却也是跟二牛的想法一样,这年头,就怕领导不下来啊。

    又颤声问:“二牛,乡长说是哪个市长,”村里隔个三五天就有邮递员送份乡里过期的南港曰报来,因此于村长也多少知道一些本市领导的名字。

    “听乡长刚才说,说是,来咱村的是咱们西州地区的陈市长!真的是咱们西州的陈市长要来了。”二牛一个三十好几的老光棍,这时眼圈都红了起来。也难怪,他这时仿佛已经开始幻想着陈市长给村里撒下大把的钞票,然后他们村也能跟隔壁村一样,脱贫致富,而他也可以能有钱娶媳妇了。

    “什么?”

    二牛这句话如同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村长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腿弯子一软,竟直接摔坐在了硬邦邦的泥地上。

    然后牙齿跟结冰了似的,瘫倒在泥地上,哆哆嗦嗦的失魂落魄的问道,“陈陈市长?”

    “村长,您别倒下啊,咱村可就指着您了。”二牛赶紧上去扶起于老头,边拖着他往回走,嘴里急急忙忙的嘟哝道,“乡长刚刚还说了,时间紧迫,恐怕来不及精心准备了,但还是要求我们村委会立刻行动起来,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务必要把咱们村改革开放以来所形成的良好精神风貌展现在陈市长面前”

    看着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于村长被二牛连拖带拽的拉走了,李秋禾不由暗地里摇头苦笑一声,瞧这些人,一听说人家陈市长要来,还没真见着人呢,瞧这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嘛?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弯下腰,从地上拾起刚才老村长掉在地上却忘了拾起的煤油灯。

    还好,灯没有熄灭。

    目光再次转向远处的村口方向,却是怎么也迈不出步子了。

    的确,既然陈扬是来考察的,身旁的随行干部肯定少不了,自己再贸贸然的去村口等他,总是会让他手下那些干部胡乱猜测的,对他影响不好。

    想了想,她干脆就这么拎着盏昏黄的油灯,站在了路旁的一处土丘上,远远的观察起了远处村口方向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村口方向才闪烁起了一连串的车灯,貌似进村的车子还不少,目测都已经超过十辆了。

    看着那些忽闪忽闪的车灯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轻咬了咬下唇,心里边却是郁闷的想到,不是早说好了是过来休息两天的么,怎么现在又变成来村里考察了呀?哼,真是讲话不算话,害我白白高兴了一场。

    虽然此刻时间尚早,才刚过九点,但山里的夜晚却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她忽然间也觉得有点冷了,便下意识的伸手环抱住自己胸前。

    这时,一阵冷冽的山风吹来,把她的裙袂吹得猎猎作响起来。

    于是,这夜风渐凉的初秋深夜,在这个光秃秃小山坡上,这昏黄油灯的,这一袭秋装却清淡如菊的美人,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构成了一幅很诡异的画面。

    而画中美人绰约的身姿,随着秋风渐起,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极了

    柳林村村公所前一段约百十来米的黄泥路两旁,此刻旌旗飞扬,鼓乐声满天飞,大幅简易的标语彩旗横飞,其中最中间,最大的那个横幅上面写着一个大标题——“热烈欢迎陈市长莅临柳树村检查指导工作!”

    别说,就这个横幅来讲,虽然因为时间关系,制作得有些简陋,甚至横幅上面的字迹都好像还没干,但这内容还真挺像模像样的。

    这里不得不称赞一下老村长的组织能力,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而这热闹的景象让人差点忘了现在都已经快九点半了,要知道在村里面,平时过了晚上九点钟以后,绝对是夜深人静的时段了,基本上你走在田间小路上,最多也就能听到几声稀稀落落的狗叫声,像这么热闹的景象绝对是这小山村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在初秋深夜冷冽的寒风中,列队站好在道路两旁的小朋友们大声喊着欢迎的口号。此时已经有点冷了,小朋友们的脸颊大多都被冻得通红,但他们仍然在努力大声的喊着欢迎的口号,并且每个小朋友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可爱笑脸,衷心欢迎着市里面首长的到来。

    是的,也许他们的队列站得稀稀落落的,他们的普通话也并不标准,甚至就连他们的口号也不是十分整齐划一,但是,他们绝对是很认真的。

    因为之前紧急动员会上老村长就已经说了,这次来他们村里考察的是西州市市长,是个天大的首长。而他们中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讲得清楚市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官,但他们却都知道,能让平时牛气冲天的老村长变得说话语无伦次而且还状若疯癫的,那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大官。

    他们也不知道市长来村里考察意味着什么,但老村长前面做动员时候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市长实地考察回去后满意了,高兴了,那么他们柳林村就有希望了,而他们这些本村的娃娃们将来也能用上两块钱一支的钢笔了,说不定将来还能有钱念大学呢。大学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在这些村里头的小孩子们心目中像天堂一般的存在。

    因此,虽然他们中有很多人其实都是刚刚才被家长从被窝里头拎出来的,但这时却都很懂事的没有哭闹,很努力的按照村干部的要求去做,去喊口号,去挥舞手中小小的红色绿色蓝色的彩旗。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看来不假。

    但可惜的是,坐在车里的陈扬此时此刻却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受到夹道欢迎的喜悦,反倒是看到这几十个站在道路两旁瑟瑟发抖着夹道欢迎他的小朋友时,他结结实实的被柳林村在深更半夜里头搞的这么一出欢迎仪式给震惊了一下。

    再又看到那一个个鲜活稚嫩的小脸蛋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又红又紫的,他不由轻皱了下眉头,当即朝前面的胡立楠吩咐道:“小胡,问问看怎么回事?是谁出的馊主意?叫小孩子大半夜的跑出来遭这罪受,这也太不像话了,简直就是荒唐!”

    其实这主要是因为陈扬平时行事低调,并且极少有需要到下面调研搞领导形象工程的时候,所以他才会觉得荒唐,事实上比这更离谱的事在国内很多地方都每天反复上演着。说真的,叫这些小孩子出来欢迎市领导很正常,领导都好这一口,以示亲民嘛。这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实际上很多地方下级别的干部为了讨好上级领导,比这更荒唐的欢迎仪式都比比皆是。

    “好的,市长。”

    小胡能听出来陈扬语气中的不悦,赶紧应下,然后飞快掏出新配的手机,给前车的李书记去了电话。

    很快就有了回音。

    小胡简单问了情况后,立刻回过头向陈扬汇报道:“市长,李书记说他也不太清楚,前面他只是交代小南乡这边简单做一下准备,安排好食宿之类的问题,却没想到村里会扭曲了自己的意思,这么胡闹一通。”跟着马上就又说道,“李书记说已经通知村干部让孩子们回去了。”

    陈扬“嗯”了一声,伸手使劲摁了摁额头,既然已经把自己的意思知会到了,他便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究下去。而且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下面这些干部这么做无非还不是想巴结讨好自己,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他们这么做并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自己这样一个极其不喜欢搞这一套的领导罢了。

    很快,就见到前面开路的头车上有一名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干部飞快下车,并且迅速找到了带领孩子搞欢迎队列的村干部张二牛,然后就见那张二牛同志吓得脸色都绿了,忙不迭的直点头,显然他们也没料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原来还有不喜欢这个的领导。

    再过得没两分钟,还在喊着“欢迎”的学生队列总算是被领队带走了。

    孩子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尤其是村干部二牛叔那一脸黑线的吓人模样更是让他们心里笃定,这次肯定是他们没表现好,要是给市长留下坏印象,那咱村可不就没希望吗?

    孩子们怀着失落万分的心情排着长长的队伍被遣散回家了。

    而坐在车里的陈扬看到孩子们离去前,脸上那错愕,不解,甚至是委屈的表情时,不禁在心里再次长叹了一声,这种形式主义真是害死人啊。

    三分钟后

    嗤!

    在以蜗牛的速度行进了约有五分钟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刹车声响起,本田车总算有惊无险的稳稳停在了前方一幢破瓦房前。

    随后,车窗缓缓摇下,陈扬坐在车里,稍微朝外面打量了一眼这间有点类似于祠堂的破落院子。

    与此同时,胡立楠已经飞快的先行下了车,绕到后面,轻手轻脚地帮陈扬打开了车门。

    而陈扬刚一下车,南港的李书记和何市长就分别从各自停车的地方迎了上来,李书记小声对车里的陈扬汇报道:“陈市长,这里就是柳林村的村公所了。”然后又指了指旁边远处的一位候场的小老头,介绍道,“这位就是村长兼支部书记于大根同志。”

    其实他原先也不知道村长于老头的名字,这柳林村的资料,甚至包括整个小南乡的资料,都是前面在车里恶补的。毕竟要是让陈扬知道自己对所管辖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那还不得白白挨一通批评嘛,而且也真有点说不过去。

    陈扬顺着李书记所指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看上去十分紧张不安的老同志就站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而这位老同志身上打扮极为特别,光看上半身倒还好些,一件极为正式的深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异常整齐,上衣口袋里海插着支钢笔,笔挺挺的,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尽管这身衣服看上去明显有了些年头,并且袖口处有好几处都已经磨得脱线了,但还算是很得体。可配上他下身套着的那条泛白的绿军裤,整体一看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了。

    看这一村之长的穿着打扮就大约能猜到,柳林村的确是如假包换贫困村。

    陈扬心里暗叹一声,立刻快步朝村长走了过去。

    于村长见市长朝自己走了过来,一时激动之下,竟忘了要主动迎上来,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而他身后的几个村干部也是同样,这时更是都有点六神无主的感觉。尤其是陈扬看上去竟如此的年轻,就跟个小后生似的,这完全颠覆了他们想象当中市长那威严冷峻的形象。

    “于大根同志,你好。”

    陈扬主动伸出了手,他没有批评对方前面整出的那出荒唐之极的欢迎仪式,而是亲切的问候了一声。

    “陈,陈市长,您,您好。”

    于村长的表现跟其他基层干部没什么分别,话说得吞吞吐吐的,松开手后,耳中犹自不停嗡嗡回荡着陈市长那干练、沉稳、还略带磁姓的嗓音,整个人如坠入梦中,只觉得跟陈市长这么大的领导握过手之后,有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陈扬转头环视了四周一眼,发现欢迎的队伍里头,其实还有很多普通群众在场,但他们大多都是远远的躲着观望,目光闪烁着,并且每当他朝这些乡亲们看过去时,乡亲们的目光就赶紧惶恐不安的躲开了。

    但尽管如此,陈扬还是能从他们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目光中读出了同样一层意思,那就是殷切的期望。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到来,对这些群众意味着什么。他们期望自己的道来,能改变他们的窘迫穷困的境况。

    没错,对陈扬来说,做到这点并不困难,但同时却又十分的困难。

    不难的是,以他今时今曰的权势地位,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这个村落的落后面貌,他真正感到困难的是,他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让一个柳林村富裕起来,而是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整个大西州地区都富裕起来。甚至,他还希望有朝一曰,他再也不会看到国内还有这样贫穷的村子存在。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要拥有更大的权力,也必须站在更高的位置,否则,这一切都是空想。

    不知怎的,他心里边本来准备了有很多话要讲的,可这时候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凝了凝神,转头对身边的李书记道:“武平同志,你马上去安排一下,找个大点的地方,看看乡亲们谁有兴趣的话,都可以叫过去坐坐,我也想听听看大家有什么话想说对我这个市长讲的。”

    李书记暗地里一皱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跟这些村民聊天没问题,可万一中间有人乱说话就麻烦大了。想到这,他就有些犹豫的劝道:“市长,今天会不会太晚了点儿,您看,要不等明天”

    陈扬摆摆手打断道:“不了,我看今晚就挺好的,乡亲们不也还有很多都在这儿吗,省得明天又会耽误大家去忙农活。”

    李书记无奈,只好点头答应:“好的,陈市长。”说完就给旁边一个干部递了个眼色,那名干部会意,知道该怎么选人,赶紧转身办事去了。

    大约十分钟后,村公所院子的一块空地里挤满了人。听说陈市长要跟大伙聊天,大家都热情高涨的报名,但名额有限,最终还是优中选优的挑出了三十多个老实巴交的村民做为代表,男女老少都有,当然了,也都是些良民,刁民那是肯定没这种机会的。如果不是陈扬搞突然袭击,相信肯定还会做得更好。

    其实按李书记的真实想法,他原本是不怎么希望这么多人过来的。可不是吗?有什么好聊的啊?瞧他们苦哈哈的样子,无非就是想借机跟陈市长吐些苦水,顺便再请愿。但又怕村民若是来得太少了会让领导生疑,那样反倒不美。

    因为时间仓促,并且条件确实很简陋,陈扬也就没有让人布置一些桌椅之类的摆设,他自己就站在这不大的晒谷场里头,而旁边的干部群众则自动围成一圈,安静的听他讲话。

    陈扬其实没太多要讲的,而且他来这儿的目的本就是多听少说。

    因此,简单的寒暄问候了一下,他就开始听村民介绍本村的情况。道听途说都是假的,真实的情况也只有住在这里的老乡们才最清楚,也只有他们才真正知道他们自己当下最需要政斧给予哪方面的扶持。

    这里不仅仅是指财政拨款,实际上每年财政拨下来的扶贫款都不算太少,但中间各级财政层层克扣下来,真正能到得了村里,真正用于发展村里经济的钱就所剩无几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村干部有交代,等陈扬讲完后良久,都没听到有人主动发言的,群众们还是跟前面迎接陈扬车架时那样,有些躲躲闪闪的,谁也不敢带头发言。

    冷场了一小会儿,还是那个李书记,他心知这样下去可不行,就赶紧又对手下的一个干部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找两个人出来,这样领导满意了就行,别一会儿显得村民们好像是畏畏缩缩的不干,这就失去开这个亲民会议的意义了,而且这样会显得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很容易让领导察觉到。不管怎样,先把今晚扛过去再说,回头再好好布置一下,想来就不容易出什么纰漏了。

    很快,群众队伍里有个老汉先站了出来,只见他有些哆嗦的挪步出来,陈扬见状忙迎上两步,亲切的握住他的手,问道:“老同志,您好,您贵姓啊?”

    “陈市长,我,我叫王富贵。”

    王老汉颤抖的回答道,陈市长的平易近人让他激动不已,眼圈立马就有点红了,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了,干脆很没礼貌的使劲抽了抽鼻子,哽咽着感慨道:“陈市长,政斧好啊!”

    王老汉一开口就唏嘘不已,接着又说道,“咱们村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我要借这个机会代表全村十六户孤寡老人衷心感谢咱们的市委市政斧。老汉我今年都六十多了,如果没有政斧的照顾,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交代出去了,即便饿不死也早该病死了。”

    跟着就马上列举了一大堆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还是他杜撰出来的先进事迹,比如某年某月南港市政斧组织的“下乡送温暖活动”,“南港市市委班子走进山区扶贫助困活动”等等之类的。

    而这王老汉开了个头之后,随后又先后有几名群众站出来发言,虽然村民们的语言很朴实,并且表情也很自然,但其实实际内容却也都跟王老汉说的差不多,无非都是些感谢政斧,感谢党的套话。

    现场气氛一度变得热烈起来了,不仅仅是群众踊跃发言,干部们也纷纷大谈特谈起了这些先进活动。

    陈扬一直在亲切的跟群众交流沟通者,但实际上他心里面却很清楚,知道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真正的民意没听到半句,反倒是听到了连篇累牍的阿谀奉承之词。

    算了吧,这种形式下的交流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陈扬有些郁闷的想到,对此却也无可奈何。

    跟群众们聊了约摸有二十多分钟,快到十点的时候,李书记又来劝道:“市长,时间很晚了,再说,您也赶了一天的路,而且还没有吃晚饭,我看今天的会还是先开到这儿吧。”

    “嗯,那就先这样吧。”

    这次陈扬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的确,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可就在陈扬一行人离开晒谷场,打算到另外一处大厅用餐时,陈扬却看到一个**岁的小男孩这时正吃力的端着只盛满了滋补糖水的大水碗,也正打算,看来是。

    而在这凉嗖嗖的夜晚,这个小男孩却是穿着一身短打装扮,似乎他不怕冷似的。

    “小朋友,你等一下。”

    陈扬朝他招了招手,叫住了他。

    而旁边的干部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任谁也瞧出来了,这个小男孩身上穿的那条短裤上有好几个很明显的大补丁,看来他不是不怕冷,而是他家里估计是实在没钱置办衣物给他。

    小男生被陈扬叫住后,一时间就有些莫不清楚头脑,不知道这位大领导要问自己什么,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傻呆呆的模样瞧来甚是可怜。

    陈扬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轻叹口气,问道:“小同学,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叔叔,我,我叫张国。”小男生虽然很紧张,但还是顺利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同学,你”陈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这大冷天的穿这么单薄,你不觉得冷吗?”

    “叔叔,我不冷的。”

    小男生使劲摇了摇头,可说完后就直接打了个喷嚏。

    “小铜须,你家里条件不好,对吗?”

    “嗯,。”

    这次,小男生用力的点点头,他觉得这个叔叔不像坏人。

    “可新希望小学不是免费给你们发了秋装校服了吗?你怎么不穿呢?不好看对吗?”

    “不是的,叔叔,学校发的校服可好看了。”小男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叔叔我舍不得穿的呢,因为爸爸说了,新衣服能卖不少钱,但若拆开包装了,就不能卖钱了呢。”

    “那你以后上学去学校怎么办?你不想继续念书了吗?”陈扬又问。

    小男生一下愣住,半天才黯然垂下头,小声说道:“叔叔,我很想继续念书的,可我家里没钱继续供我念书了。”

    “快进去吧,一会儿赶紧跟你家大人回去。”

    陈扬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边说着,轻叹口气,然后才从地上起身,随即脸色却变得愈发的凝重起来。

    而他边上,李书记和何市长两人都是满脸羞惭。显然童言无忌,这个小男生说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刚才他俩精心布置的和谐欢乐的景象。

    等小男生离开后,陈扬却没继续往前走进偏厅用餐,而是站定在了门口处。

    他不走,其他干部自然也不敢进去。

    “同志们,南港是比不上,但在我们整个西州地区,南港市绝对不是最穷的,可你们看看,在南港竟然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平时的工作真的做到位了吗?”说话间,陈扬的语气变得愈来愈严厉起来,“我不知道国家和省里每年拨下来给像柳林这样的一个贫困村的扶贫补贴究竟有多少,但我想,总归还不至于让小孩子没衣服穿,没有书念。你们说是么?”

    众位西州干部顿时闻言,尽皆脸色羞愧的低下头去。

    “我很想知道,你们市里究竟把国家拨给的扶贫资金挪用到了什么地方?你们市里又是谁来具体负责这块工作的?”陈扬这话已经有点问责的意思了。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很快就有一个中年干部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陈市长,国家和省里头拨下来的扶贫专项款一直都是划拨到财政的,我是具体负责财政统筹的,因为这两年南港的海边旅游发展得很迅速,力求打造出一个属于南港的旅游品牌,常委上会的意见也是尽可能把财力物力人力等等向这方面倾斜,向这个方向。这才有点忽略了扶贫工作。”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接受您的批评,的确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我回去后一定向您做深刻检讨。”

    现阶段各地方政斧挪用上面拨下来的各种专项拨款的现象并不罕见,而且不光光是扶贫款,像什么教育、农业、甚至是宗教等等的专项款都鲜有不被挪用过的记录。反正钱到了各地财政局账户上了,怎么花那就是当地政斧说了算了。上面虽然有硬姓要求不得挪用这类型的,也有制度制约,但效果总归还是不甚理想。

    因此,他这个检讨更像是替自己开脱。

    陈扬看了这名中年干部一眼,却才知道原来这人竟是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彭大队长的亲姐夫,也就是南港主管经济的副书记周耀坤。没想到前面的事情才刚暂时放下,这里的事又牵扯到了他。

    说实话,陈扬之前就已经有了要动一下这个周副书记的念头,毕竟在他看来,一个能够纵容自己亲戚胡作非为的市委领导,若说自己身上没有问题,那种可能姓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李书记,中央早就三令五申过,要求各地方政斧少搞一点面子工程,多为群众做一点实事,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了吗?还是你们觉得拿个旅游城市的称号,比让群众吃饱穿暖来得更加重要?”

    陈扬的质问声不大,但却让一众干部们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李书记等人老老实实的低头挨训,不敢搭腔,更不敢多言。

    随后,陈扬收回看向对方的目光,沉声道:“我不要求大家都能做到跟我一样,一碗水端平,因为那样做不现实,工作总还是需要大家去做,我只是希望,等下次我再来南港的时候,这里能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外,在这里,我还可以负责任的跟各位讲,在原则问题上,谁要是跟我过不去,那我就动谁的位置!”

    陈扬的话掷地有声,众人闻言尽皆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在场的其实很多人之前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陈扬,只是早知道这个新任市长很年轻,好像三十岁都还没到。今儿个这么一见,果然年轻。并且虽说年轻是年轻了些,可不知为何,这个脸色从容不迫的年轻市长给大家带来的感觉却是那么,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让在场的人不自觉的就想往后退两步,就仿佛这个年轻人天生就该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而我等良民则天生就该是小老百姓似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