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一泯恩仇

宴行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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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徐徐,谢曜纵马沿湖边走了一段,忽然一勒马缰,转身盯着一株柳树,道:“出来罢。”

    柳树后一声娇笑,转出一人,翠衫缓带,正是李莫愁。

    “我自负轻功,从未有人能察觉到,没想在忘玄大师面前现了原形。”

    谢曜看她一眼,知她话中有话,问道:“你有甚么事?”

    李莫愁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放陆家庄一命乃看在忘玄大师你的面子上,但十年后世道变迁,还请忘玄大师莫再插手。”说是给谢曜一个面子,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自己武功不济,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十年中她努力练武,届时功力大进,再来灭陆家庄满门不迟。到底是陆展元负她在先,她既在喜堂大难不死,总会找时机寻报复。

    自从涅槃炉出来后,谢曜总能轻松猜到对方心思,他瞧李莫愁神色,便知她心中并没有好事。但谢曜并没有说破,而是有意点化:“十年里爱怨积深,痛寒彻骨,何不放手,于他于己都是好处。”

    他不提还罢,李莫愁闻言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树干上,震得柳枝簌簌摇摆。

    “世上男子皆薄幸,见一个爱一个,你这出家人懂甚么?”

    谢曜眼神一冷,不说他自己,便是义兄郭靖,对黄蓉何不是用情至深从一而终。但他不会以此反驳,此等事个中滋味如鱼饮水,只能自己衡量。谢曜不疾不徐道:“你心魔太盛,行事偏激,最好修行清心,以免日后铸成大错。”

    李莫愁心底冷笑,抬眼却见他言辞恳切,不似敷衍,默然半晌,忽而道:“忘玄大师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便找个庵堂道观,好好思过。说不定我会忘了这档事,常伴青灯古佛,真如大师一般超然红尘,济世为怀。”

    谢曜心中泛苦,自己哪称得上超然?即使身在佛门,但始终忘却不了前尘往事,只能将伤透的那面尽力克制隐忍。面前的李莫愁说完这句人已无影,这等轻功着实不弱。谢曜叹了口气,只希望她能不被怨恨蒙蔽,走上正途。

    ※※※

    他匆匆赶往客栈,推门而入,却见客房中被褥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谢曜心下一惊,唤道:“申屠行冲,丁跃。”并无人答应,他忙叫来小二,质问道:“住在这房中的两个孩子上哪儿去了?”

    那小二被他丑陋面容一吓,战战兢兢道:“回菩萨话,那两个小儿昨日被他们师父领走啦!”

    “他们师父?”

    “是,小人正好听见那使双斧的汉子,对那高个儿娃娃说:‘你怎么又回中原了?’那高个儿叫他师父,隐隐约约还提到西夏来着,两个孩子本不想和他走,但那使双斧似乎有甚么急事,他们一行人便离开客栈。”

    谢曜暗暗寻思,难道是申屠行冲的师父从临安赶来,将他带走了么?但为何将丁跃也一起带走?话虽如此,但谢曜尚不放心,始终不能卸□上责任。

    他翻身上马,朝小二所指方向沿途追去,芦苇不时停下四周嗅嗅,追赶两日,在官道旁一间茶寮停下。茶寮里里外外围着两圈人,个个手拿刀剑,不知在做什么。

    但听人群中传出一阵大叫:“牛头!”声音稚嫩,却是一个孩子。

    谢曜立刻辨出说话者乃是丁跃,听他中气十足,显然没有受到亏待,谢曜不动声色走近茶寮,透过人群一看,丁跃人小鬼大的站在长凳上,手中捏着骰子,对面那人是个残废,坐着轮椅,竟是天星派左使叶方涛。

    申屠行冲和另一邋遢汉子站在丁跃左侧,两人背上都背着一对双斧,朝中观望。

    谢曜立时明了他们在行赌博,这掷骰子赌钱,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须掷成四粒相同,余下两粒便成一只骨牌,两粒六粒点是'天',两粒一点是'地',以此而比大小。丁跃方才大叫“牛头”,定是掷出个大点子。

    叶方涛脸色一白,拿过骰盅,一手掷下去,四粒二点,一粒一点,一粒三点。不禁骂道:“他妈的,今天手气太臭,竟输给你一个小鬼!”神情甚是懊丧。

    丁跃一擦鼻子,哼道:“你和我赌,那手气天天都臭!”

    申屠行冲身旁的邋遢汉子嘿嘿一笑,说:“叶左使,咱们这次可算两清了?你看,我欠你的那五百两……”

    谢曜神色一怔,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他仔细一瞧那邋遢汉子面容,几经思索,猛然想起此人正是黄河四鬼中的“丧门斧”钱青健。

    叶方涛抬手道:“我等尚在重建门派,这五百两银子不得不收回,今次便算了,日后再来找你罢。”

    钱青健闻言大有怒色,道:“你方才说只需赢你三局,便将我欠你的银子一笔勾销。堂堂一派左使,食言而肥,说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叶方涛冷哼一声,出言反驳:“黄河帮坏事做尽,鬼门龙王沙通天也已销声匿迹,你四兄弟死伤其三,如今剩你一个,有甚么资格同我说不耻?”

    “……你休提此事!”钱青健想到自己当初一大帮派,自从沙通天等人被囚禁于重阳宫后,转眼没落至斯,眼眶一红,差些落泪。

    申屠行冲看不过眼,上前道:“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何必欺人太甚!”

    “是么?那你给我。”

    申屠行冲脸上一红,嗫嚅半晌说不出话,若聚义庄还在,这千百两银子的确不是难事,但眼下他泥菩萨过江,哪拿得出一枚铜钱。

    丁跃忽然一笑,打着哈哈道:“叶左使和我大哥的师父是朋友嘛,既然是朋友,有话好商量!这五百两银子迟早要还的,申屠大哥,你说是不是?”申屠行冲心眼直,正要矢口否认,却被丁跃狠狠一掐腰间软肉。

    钱青健心里暗道丁跃聪明,他晚个七八十年再还,那也不亏,当下便道:“不错,叶左使,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叶方涛不由嗤笑,在几人转身之时,嘲讽道:“黄河帮的人,一个比一个没用,难怪成不了大事。”

    钱青健背影一僵,神色大怒,转身抽出背后双斧便朝叶方涛砍去。叶方涛手撑轮椅向后一滑数尺,避过双斧,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钱青健胸口。谢曜当年曾与黄河四鬼相斗,只看得数招,却觉他们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一般的打斗,全无精妙之处。往往两人一招打完,他脑中便能提前猜到随后十几招。他此时武学境界比之五绝不逊,而领悟的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再来看这些人武功,自觉颇不足道。

    便在此时,钱青健忽然仰头惨叫,谢曜被他声音一惊,只见钱青健心口插着一支透骨钉。原来叶方涛残疾以后,在轮椅扶手两侧装上暗器,他紧急之下催动机关,钱青健不幸中招。

    申屠行冲爆喝一声,便要上前同叶方涛拼命,谢曜再不隐藏身形,忙上前将他一把拦住,道:“行冲!”申屠行冲闻言愣了愣,转过头见是谢曜,眼睛一红,伸手扑在他身上,失声道:“叔叔!”

    丁跃三步并作两步也上前抱着谢曜,大喊:“叔叔你可来了,快把这个赌输不认账的瘸腿狗东西打个落花流水,爹妈不认!”他一生混迹市井,学了不少骂人脏话,谢曜此时却无暇说他,转身将钱青健扶起来,伸手点住穴道止血。

    “啊哟!忘玄大师,你怎么也来这里啦?”人群中钻出一白面瘦子,朝谢曜拱手,“前两日陆庄主大婚,在下也是座上宾客,目睹大师风采,本想与大师攀谈几句,不料告知大师离开,惭愧惭愧。”

    叶方涛看了眼谢曜,道:“二哥,这便是你口中的大理天龙寺高僧?”

    白面瘦子微微一笑:“不错,忘玄大师武艺精湛,为人仗义,是大大的前辈高人。”叶方涛平时对别人的话听不进去,但却十分听他二哥的,朝谢曜恭维道:“既如此,在下也想和大师交个朋友。”

    谢曜拂袖,冷然道:“暗箭伤人者,何必同我结交。”

    叶方涛脸上一阵青白,暗怒发作:“江湖上暗箭伤人的多了,也不见得人人都想巴结!”

    “嗯,这种人若有自知之明也算难得。”

    白面瘦子见两人话不投机,忙出来当和事老,他见识过谢曜武功,心存忌惮,忙对谢曜道:“忘玄大师为人正派,看不惯这等行径。但到底是命重要,叶左使当年受奸人所害,双腿不便,怕今后行走江湖再遇到那等邪恶之辈,不得不出此下策。黄河帮早些年在黄河流域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天星派下手除去,也算好事一桩啊!”

    谢曜听他提到那件事,心神一晃。

    黄河四鬼拦路抢劫,沙通天等人投效金国,的确算不得好人。但叶方涛出手卑鄙,又哪算得上正派作为?江湖上恩恩怨怨,何为善,何为恶,两难清。

    谢曜回过神来,叶方涛和那白面瘦子已携众弟子告辞走远。

    申屠行冲和丁跃将钱青健扶起,大声道:“叔叔,快给师父找大夫罢!”那透骨钉上沾有砒霜,钱青健自知命不久矣。不知是否回光返照,他一瞧谢曜侧颜,竟脱口道:“是你!是你!”

    申屠行冲捉住他凌空乱挥的手,问:“师父,你在说甚么啊?”

    钱青健紧紧盯着谢曜,半晌长舒一口浊气,低下头道:“当初我等那般害你,你是要来报仇了?黄河帮而今只我一人,活得猪狗不如,你下手倒是给我一个痛快!”

    谢曜听他此话,心摇摇如悬旌,想到少时自己流落江湖,第一个遇见的江湖险恶之辈便是黄河四鬼,但后来漂泊四方,才发现比起他们险恶大有人在,如此一想,黄河四鬼竟也称不得“罪大恶极”。

    他叹息道:“当初那些事我已忘了大半,怎会找你寻仇。”

    钱青健闻言一怔,瞧他神色悲怆,心有感触,大声说:“好!你是一条好汉!反正师兄们都死了,我马上也要去黄泉与他们相会,生前事休提,咱们一泯恩仇罢!”

    谢曜喊了颔首,道了个“好”字。

    钱青健这才露出释然笑容,对申屠行冲道:“我其实压根儿没有将你当做徒弟,以前那是骗吃骗喝来着,但你小子心地踏实,我也喜欢得很,但此后是再也无法传你功夫啦。”他说罢顿了一顿,缓了缓气,凑近申屠行冲耳边,悄声道,“这和尚心好,你求他做你真正的师父,保证不亏!”

    “甚……甚么?”申屠行冲愣愣的看向钱青健,却见他嘴角带笑,表情凝固。

    丁跃伸手摸了摸他鼻息,退后两步,说:“死了。”申屠行冲擦了擦眼角,却始终不哭,他忍声道:“叔叔,怎么办?”

    谢曜见得故人亡去,心中亦是复杂难言。秋风瑟瑟,难掩孤寂,他摆了摆手,倦然道:“好好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