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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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无欲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盒子,把机关一一启动,盒盖打开后露出一块玄黑金字的牌子,他拿起牌子递给秦非,道:“这块贾子令庄梦先生应该向你提起过吧?它可以号令雍国、翼国、息、毓四国粮草医药商贾。?  我将它送给你,你要谨慎利用。”

    秦非接过贾子令,心里却似被针扎一般难受。

    韩无欲竟然真的就是韩熙仲,他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叔父。

    韩无欲道:“我说过,你叔父一定为你感到自豪,而我们也终究会有相认的一天。只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说起来,来真该谢谢费氏和韩东了,也不枉我替他们把儿子养这么大。”

    秦非双眼通红地看着韩无欲道:“你,你为什么骗我!你觉得有了这块东西,就可惜平息我亲手弑叔的罪恶感吗?”

    韩无欲叹道:“我确实骗了你,而且骗了你很久。从我第一次见到小柔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侄子,因为她和长嫂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没有和你相认,也是为了你的安全。项重华是你患难与共的好友,但更是你的君主。自古君心无常,他一旦成为君主,必定会和其他君主一样无情而多疑。他若是知道我们的关系,就可能查出你的身世,从而知道你辅佐他,是为了借助他的力量灭掉姜国从而复仇。君主最忌恨臣子别有用心乃至利用自己,到那时,你能保证他不会对你生恨,甚至痛下毒手?”

    秦非咬牙道:“重华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他。”

    韩无欲冷笑道:“你真的了解项重华吗?你了解的,不过是当初那个他而已。但人是会变的,你只看到了他的进步,却忽略了他性格上的变化。贾子令你也要自己留着,最起码不能全部给他。快捡起来吧。”

    秦非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贾子令掉在了地上,忙捡起来。

    韩无欲叹了口气道:“若是以前,项重华是绝对不会向对他有恩的人下手的,可如今他做得却比你更决绝。不过他还是变得不够,还是不够虚伪,也不够狠心,但这些都已经是时间问题了。一个人只要背弃良心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旦尝到甜头便会勇往直前。到了最后,良心对他来说反而成了最不舒服的一块肉,那时,他便真正成功了。项重华已经走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我想不久后,他便会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王者。这对你来说虽大大有利,却也会给你带来同样大的危险。是福是祸全在你自己掌握,既不能事事坦诚,又必须赤胆忠心。万事之难皆在一个火候。但要想掌握好这个火候,可就不容易了。”

    秦非流泪道:“你居然都知道。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中毒?”

    韩无欲苦笑道:“你们眼看就要离开毓国,到时候定然又是危机四伏。费氏他们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上次就已经害得你们不浅,这次也不会手下留情,不把他们除掉,我怎么能放心?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我配合你们的计划,让他们人赃俱获。只是没有想到,我这么没用,人老了,果然没有办法……”他叹了一口气,道:“看着你成家立业我就安心了,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小柔。她和长嫂一样,善良专一却又过于倔强。她对项重华太过执着。我现在也只能盼望她能嫁给项重华,既可以心愿得偿,又能为你多加一重保护。可一想到她要成为王室妻眷,却又不放心。项重华若是成了雍王,身边定然美女如云。我只怕小柔重复了长嫂的命运。到那时,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为救我而牺牲的长兄和长嫂?”

    秦非道:“重华自小便长于深宫,见惯了美女佳人,不是好色之徒。”

    韩熙仲叹道:“你父亲一开始也对你母亲一片痴情。可后来还不是被敌人送来的贱人迷了心智,害得我韩家惨遭横祸?人心无定,情爱难长。项重华既然能舍下绝代风华的息雅移情小柔,又为何不会再次见异思迁?”

    秦非默然。

    韩无欲叹了口气,缓缓道:“其实,我甘愿成为你们的牺牲品还有一个原因。我的第一次婚姻很不幸,我虽然娶到了梦寐以求的佳人,却没有得到她的心。后来你的父亲因为女人葬送了韩家,更令我对情义失望透顶。为了成就今日的家业,我不惜屡次欺骗和利用别人的情感,无所不用其极,视人命如草芥,视人心如粪土。这么多年,我从未再去相信别人,也拒绝一切感情,我虽聚集了韩氏一族的远房亲属,组成了现在的韩家,但却从未真心对过他们,也完全没有感到丝毫温暖。我以为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获得了所谓的幸福,但当我步入中年,年少好胜的成就感和自豪感逐渐冷却淡薄后,却现自己拥有的只是无比的寂寞与空虚。我这才察觉,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爱我惜我的女人,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家族。我拼命追求无限的尊荣和钱财,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已。很多人在拼搏时,都会为了得到开启梦想宝箱的钥匙而出卖掉了梦想,原以为只要有了资本就可缓缓赎回,可到头来却现,怎么也寻不回来了。我希望你莫要重蹈我的覆辙,到头来除了权势外一无所有。古万事庆吊相及,倚伏难料。成大事者固然要果断坚毅,但也要存一份不忍之心,凡事要留余地,千万莫要刻薄寡恩,否则你会不知不觉地丧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我希望这份亲手弑亲的痛心可以时刻提醒你,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秦非垂泪道:“侄儿谨遵叔父教诲。”

    韩熙仲缓缓滑进被子里道:“我早已备下两份遗书。头一份言明将绝大数的财产留给韩文,而剩下的则分给韩氏其他族人,让他们各自生活,暂时分家。另一份遗书则是独独留给韩文的,要他全力支持项重华和你完成心愿。我只能为你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秦非默默坐在他的身边,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是化作了泪水来往奔突。

    两人谁也不再说一句话,似乎在享受这最后的共处时光。烛光渐渐黯淡下去,融化的红蜡层层堆积,如同血肉模糊的心,只听“噼啪”一声,烛花爆了开来,烛光随之一颤后,渐渐暗淡下来。

    韩熙仲闭上了双眼道:“烛火就快要落尽了,老夫想要好好睡一觉。”

    秦非道:“叔父,我,我想要再陪陪您。”

    韩熙仲道:“秦先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岂能在此枉费大好时光?日后还要还请先生照拂韩氏子孙。老夫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使得那块贾子令可以控制四国粮草医药商贾,希望几年后,它能成为可以号令天下商贾的名副其实的贾子令。”

    秦非起身撩衣,跪倒在地一字字道:“小子谨遵教诲。”说完起身擦干泪水,昂向外走出。

    行至门口时,韩熙仲忽然唤道:“非儿。”

    秦非脚步立止,却不敢回。韩熙仲道:“夜路坎坷,一切保重。”

    秦非高高扬起头颅,大步踏过一块块精雕的地砖,踩过一片片布满寒露花刺的苗圃,不转弯亦不于避让。

    夜色将尽,黯灰色的云布满沉沉的天空,凝止般注视这变化无常的大地,不喜亦不悲。

    毓宫与翼国结构相似,均分内外两廷,两庭被河流隔开,以一座长达二百八十步的虹桥贯通。不同于翼国的庄重严肃,毓国的宫殿富丽堂皇而不失灵动,宫人服饰也在庄重之中透着炫丽。

    项重华和秦非被安排在齐身殿里等待毓王接见,但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却连毓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和他们一起等候毓王袁燧的司空袁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正要叫人去催促时,一个红影突然冲进殿里,满殿的侍卫宫人立即纷纷跪拜,项重华和秦非也上前行礼。

    不料毓王袁燧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怒不可支地往王座上“扑通”一坐,拍着桌子叫道:“岂有此理,竟然敢骗寡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项重华和秦非相视一眼,心道毓王显然是遇到了大事才如此暴跳如雷,若是被他当成了撒气桶可就糟了,正要考虑是不是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时,袁燧却又奔下了高台,左顾右盼道:“张庆那个臭小子呢,还不给寡人滚出来!”一把薅住那个叫张庆的小太监的领子怒道:“你替寡人做的那个风筝是什么破东西?还没飞上天便四分五裂了。寡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叫寡人以后还怎么在思夫人面前吹大话!”

    项重华和秦非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没有想到堂堂的一国之主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咆哮朝堂。

    司空袁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都不好意思去看项重华和秦非,只得故意咳嗽以引起袁浕的注意。

    但袁浕正骂在兴头上,压根没有听见。司空咳嗽得嗓子都哑了,他却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贴身的近侍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走到面红耳赤的袁燧身边低语了几句,袁燧立即闭住了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干了坏事被大人现的小孩。

    司空袁立沙哑着嗓子道:“启禀陛下,翼国使臣来访……”

    袁燧眨着大眼睛道:“王叔的嗓子怎么哑了?一定是这几天太劳累了对不对?今天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那些使臣的事情,叫他们看着办吧。”

    司空袁立恨不得掐死袁燧,但碍于有他国使臣在场不好作,只得道:“毓、翼两国乃兄弟之邦,翼国的使臣相当于翼王的代表,于礼应当由陛下亲自接见,老臣不便越俎。”

    袁燧笑道:“不过是一群老头子,又不是什么美女,有什么好看的!你见见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怕陪他们吃饭回去晚了,婶婶生气吗?”

    司空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使臣已经在此等到陛下一个钟头了,陛下却只顾着玩耍,这恐怕有些不成体统吧!”

    袁燧吓了一跳,左顾右盼道:“他们今天要来吗?”想了半天,一拍脑袋道:“糟糕,寡人把这事给忘了!人呢?在哪里啊?”

    项重华和秦非默默上前行礼。

    袁燧看了他们半天,拍手笑道:“谢天谢地,翼国终于不派老头子了。这样就对了嘛,既然有这么漂亮英俊的年轻人,何必天天让一群老人家劳神奔波呢?不过若是派美女来就更好了。”

    司空袁立叫道:“请陛下自重!”

    袁燧偷偷做了一个鬼脸,正色道:“翼王这次派你们来,所为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