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少室山下

子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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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灯古佛。僧袍暗黄,袈裟却红得惹眼。门口扫地的沙弥,一下一下安静而平和。门口持杖的僧人,还有担荷着水桶来回在山下的僧人,却是一早就看见了的。凌宣毅没有多带什么人,只是带了自己的暗卫要他们暗中跟着,带了福祥,也就一个人在春日里,来到少室山,少林寺。去拜访一个人,一个传说中的人。

    寺里的僧人说,方丈今日讲经,还请施主稍后。

    天下间,没有人能够让天子等候。然而在禅门之中,众生平等,众生皆是佛陀。佛法面前,三宝面前,一切皆是平等。一切皆是虚妄和澄空。所以,凌宣毅等着,一如其他前来上香礼佛的居士,等在大殿的门口。

    方丈打禅在佛陀面前,敲击木鱼的沙弥击打的节奏恰到好处。各位师父和各个弟子按照法号的次序依次坐下。寺外来了很多虔诚听经文的人,凌宣毅看着人群之中有不少貌美的妇人——都说苏沫当年情债虽多,但是就算入了少林寺,这些女子嫁了人,却还是会找着机会来看他。

    方丈轻轻开口说:“佛位圆证二转依果,为菩提涅槃。”

    整个寺中只有方丈清朗的声音,然而当方丈说到第三句的时候,凌宣毅听见了人群中与方丈同步发出的、一些女子的声音,她们和方丈同声说:“菩提是能证的无漏智,涅槃是所证的真如理。”

    “菩提是所生得。”方丈道。

    “涅槃是所显得。”

    凌宣毅略微惊讶的抬头,才发现方丈手中根本没有《佛经》,连几位师傅都没有办法贯通的书义,方丈已经熟记于心,而那些女子和居士却能一样熟悉。在经文讲述完备,人群散尽后,凌宣毅看到不少女子持香在佛陀面前跪拜。方丈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三拜过后,那些妇人对方丈点头致意,方丈师父也是淡淡一笑。凌宣毅远远的看着他们觉得默契。

    待那些女子们都走了,僧人这才走过去低下身来在方丈耳边说了些什么。凌宣毅一直蹙眉看着那个年轻的方丈,这会儿方丈抬头起来正好两个人目光相会。凌宣毅有着九五之尊的霸气,而少林方丈虽然有一张而立之年还如此英俊的脸,但是眉目直接爱你却已经是慈悲和平和。

    “施主好。”明远方丈走了过来,对着凌宣毅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凌宣毅只是带了福祥过来,于是凌宣毅也是对着方丈还礼:

    “大师有礼。”

    “施主这边请。”明远方丈带路,引着凌宣毅和福祥往禅房而去。毕竟明远是得道之人,看得出来凌宣毅——当今圣上为何而来。二十余年前的事情,其实早就如同过眼云烟。执着只是苦果也是恶果。只是身在红尘的人,无法勘破。

    到了禅房,僧人自然是懂礼地守着门口,而明远方丈则是站在佛陀之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头道:

    “施主,想必是为了令堂而来。”

    凌宣毅看着明远,看着这个当年的风流少年苏沫,只是觉得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平静的表情的时候,总是和自己那个风轻云淡的宰相很像很像。所以,怪不得他们是父子。怪不得,季相会借此而发难。

    “大师既然知道,朕……”凌宣毅开口。最后却换成了,“我却想要问,大师此事真假。”

    明远对凌宣毅那个改口很是赞赏,知道凌宣毅并没有倨傲之心,于是笑了笑:

    “施主有禅心。如此甚好。只是,是非善恶本是空。真假虚幻,又何必计较那么清楚?”

    “对大师来说不重要,对于我来说,却很重要。这件事情已经被季宾这样的人拿来做文章,有他一人,往后必有后人。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大师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自然也是不想看到的。”凌宣毅强辩。

    “佛陀自在心中,施主问心无愧,哪怕天地风云变化,又何惧浮游撼树?”明远方丈还是那般了然于胸的样子。

    “大师这样子……”凌宣毅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当真和我的一位故人很是相像。每次若是朝堂上有什么事情,诸位大臣争论不休,他却能够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笑谈风云变化,最后一语中的,答疑解惑。”

    明远自然还是笑:

    “如此甚好,施主的故人有个好名字,人如其名,自然能如此。方才施主说贫僧心怀天下,心怀天下的人却不是早已经在施主身边。贫僧不才,无法普渡四方,但贫僧有弟子可传衣钵,如此,才能弘扬佛法。”

    凌宣毅听着,微微蹙眉,然后才说:

    “可是大师应当知道,此人现下,已经不在我身边。”

    明远方丈闻言也不过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才捻起了佛珠,轻声说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施主身边自有能人在。况且,天下自在施主脚下,何况心怀天下之人,只要天下尚在,天地不忘,自然,人心不灭。”

    凌宣毅听了这些,突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要慕名而来,这个少林方丈,当真是了不起的。

    “施主此行而来,是否是要问此人下落?”明远回头,这才正视了凌宣毅的问题。

    凌宣毅点头。

    明远继续说:

    “贫僧只是知晓,这孩子自小受了不少苦,少时随母亲流离失所,曾在这少室山外住过些许时日。体弱多病,贫僧教过他少许武艺防身。而后那孩子母亲去了,便留他一人。贫僧虽能暗中帮助,终归不能长久。他自幼习文,喜诡道,中举而从仕,便拜在时任宰相门下,后来之时,便是施主能够知晓的。”

    “怪不得,”凌宣毅点头,“我看他身怀武艺,就算受了重伤、武功尽毁,内息依旧雄厚。原来是大师所传少林易筋经之用,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原来他能够武功高强且让我看不出路数,原来是早已博采众家之长。原来如此。”

    明远听了,却是一惊:

    “他几时受了重伤?武功有为何尽毁?”

    凌宣毅难得见到明远方丈脸上如此神情,更是让凌宣毅确定了顾君愁就是明远的孩子,于是凌宣毅缓缓道来:

    “大师有所不知,他还是鸾凤阁曾经的少主,身边有安乐、未央两个人陪着,多次去封山踏雪,却是为了那其中埋骨的一个女子。鸾凤阁杀手组织,许是不想和他们一道谋事,他那重伤似乎是自己动手所致,武功也是自己废的。”

    明远动容,半晌才讷讷地说了一句:

    “造孽,真是造孽。”

    凌宣毅也无话可说,却没有想到,明远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凌宣毅大惊失色。只听得明远开口说:

    “倒是这孩子不幸,鸾凤阁原来还未曾消亡。原来本以为鸾凤阁二十年前便已经全数被灭,没想竟然如今还能够死灰复燃。可惜当年我与这孩子母亲,没能将鸾凤阁余孽终结,也是这孩子的命苦。”

    “当年大师曾和我母亲灭过鸾凤阁?!”凌宣毅惊问。

    “该说,是为了你母亲。”明远终归长叹一声,“应该说,你母亲,本来,就来自鸾凤阁。”

    凌宣毅被这话说得后退了好几步,鸾凤阁那样闻风丧胆的组织,怎么可能是他母亲的来历——尹皇后所在的尹家乃是锦朝建立时候就存在了的功勋之家,怎么可能会是鸾凤阁的由来。

    见凌宣毅不信,明远继续说:

    “鸾凤阁本是六国乱时所存,而后因为锦朝的建立、宁王的关系被太祖所废。其实鸾凤阁之中师徒分明,间或家族所传。尹家的先祖本就是宁王的弟子,宁王脱离了鸾凤阁,尹家自然就继承了它。而你母亲,本就是鸾凤阁的少主,她死后,或者你、或者他,就会继任为鸾凤阁的少主。而鸾凤阁与锦朝皇族本来就水火不容,你定然不会成为人选,所以,自然就是他。他自然不愿意,但是那时你还没有子嗣,所以如果他要脱离鸾凤阁,只能如此。”

    凌宣毅无可奈何,良久才说:

    “那么,大师是要告诉我,鸾凤阁的人劫走了他么?”

    “苏家尚未闲到能管到这事,”明远解答了凌宣毅的疑惑,“如今神水宫和唐门全面开战,江湖上不久又是腥风血雨,苏家堡首当其中,自然要好好保护着江湖的平静。施主不必担心,那孩子若是想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必担心就是。”

    “如此,多有叨扰了,大师,在下告辞。”凌宣毅自然就告辞了。

    但是,

    在凌宣毅还有皇家所有人走了以后,旁边的僧人才开口问:

    “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您——”

    明远方丈看着外面的天空,半晌才说道:

    “风云变化,放下我执,其实人皆难为。何况佛陀?”

    那年轻弟子看着方丈,若有所悟。只是明远披着袈裟看着寺外默默飘雪的样子,那僧人却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明远说着,自己转身,去了禅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