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热血祭南山(十)

西南润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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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宗宗主,实非浪得虚名。子师反应之迅速、心思之机敏,高出子蒙百倍。他又与子蒙相处日久,抬眼见师兄反应,便知包裹中所装并非《南山赋》下阙。

    子师这一出声阻止,青鱼公子还真就停下手来,眼神里带着几丝嘲讽,又带着几丝好奇,嘴角轻扬,笑着问道:“子师道长也对《南山赋》感兴趣么?不知此刻,你是代表南山派阻止我呢,还是代表三秦王阻止我。难不成,你和胡怀忠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是一伙的?不过我想,你还是别管《南山赋》了,有冤只管去伸冤,有仇只管去报仇!做人呢,有时候还是简单一点的好。”

    青鱼公子埋伏在苻直身边已有一段时日,他眼见子师带着苻直一伙围攻有恒道长、杀害未济将军、设计屠灭南山派。心中还曾暗想,南山派果真厉害,连叛徒反叛都是如此惊天动地。

    及至进了密室,知晓前因后果,才明白子师的动机。他虽生性寡淡,万事不盈于心,却也赞叹于子师的心狠手辣。

    但其实,他也有未解之处。子师明明已是投了三秦王,为何在密室门口还要设计陷害众人?难不成,他竟想靠一己之力拿到《南山赋》,自立山门,亲自报仇么?

    想想也不对。在密室门口,子师是护着师兄的。若说他想得到《南山赋》,自竖反旗,南山派第一个不同意。子师既然能杀掉未济将军,为什么不能将师兄也顺手除掉,岂不是更干净?

    足智多谋有如青鱼公子,也是难以想通其中关节。

    这也难怪!人心本就难测。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之间,想法都可能变化,何况是刚刚经历过人间至痛的子师。

    从襁褓婴儿长到而立之年,他所受教导,耳濡目染全部都是驱除鞑虏,忠君报国。及至经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之后,他又遭灭门之灾。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耸立于心中三十年的信仰,就在那一刻崩塌了。子师的心情即使是用尽世间言语,也是无法形容的。

    在母亲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子师满腔的愤怒,满腔的不解。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找师父问问,守护《南山赋》到底意义何在?师父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狄远的下场之后,还要忠于司马一族,还要替他们尽忠职守,还要派遣自己步父亲后尘,到底居心何在?

    他恨皇帝老儿、恨权力争斗、恨《南山赋》、恨师父、恨自己坚守了半生的“忠君报国”的人生信条!

    恨,浇灭了他的理智,冲昏了他的头脑!

    于是,他投了三秦王,亲自带人去宫中劫了《南山赋》上阙;带人在北地打伤有恒道长;设计抢夺《南山赋》下阙……

    及至自己亲手杀死未济师叔,子蒙师兄断臂负伤时,他却又隐约觉得自己错了。没有想象中的痛快,没有想象中的欣慰,心中缠绕的只有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困惑和悲凉。

    子师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更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游魂一般,茫然不知所思地,就在密室门口伏击了苻直等人。正如此刻开口阻止青鱼公子。他眼见师父和师兄有难,血液中的本能,又让他挺身而出。

    其他人听了青鱼公子的话还可,胡怀忠却忍不下去。他自视为武学宗师,却两次三番被青鱼公子戏耍。如今更是口出狂言,骂自己“半截入土”,实在是无礼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见胡怀忠满面怒容,一边口中呼喝:“臭小子,拿命来”,一边挥舞双掌朝青鱼公子攻来。

    这一下,大出子师预料。他本想以言语挑逗胡怀忠和青鱼公子两相争斗。岂知,青鱼公子倒是自己出言不逊,惹祸上身,引得胡怀忠去攻他。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胡怀忠武功确是十分高明。那夜北地之战,虽说他是在有恒道长心神大乱之际才将其打伤。但那时,俩人已是斗了一百多招,不相上下。有恒道长扪心自问,也无十分把握能打败胡怀忠。

    此时青鱼公子一手拿着包裹,只用一只手应敌,已是迭遇险招,只有招架的余地。胡怀忠的虚空掌,一招一招地拍来,大开大阖,攻守相宜。

    虚空掌,名为“虚”、“空”,实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直教敌人虚实难辨。粗看之下,其处处都是破绽,一旦去攻这破绽,便会引出更厉害的后招。此刻,胡怀忠使出一招虚怀若谷,身形稍微迟滞,卖出一个破绽,想引得青鱼公子来攻自己小腹。

    岂知青鱼公子并不上当,趁着这个间隙,反倒退后两步。左手自胸口衣襟内掏出一柄折扇。稍一站定,即将折扇舞成一朵花,反守为攻地奔向胡怀忠。

    原来,这青鱼公子便是以折扇作为兵器。

    折扇,初名腰扇,滥觞于汉末,曾是王公大人的宠物。晋代,腰扇又称为叠扇,已成为上流社会男女通用的驱暑器具。

    其时,青鱼公子尚未抖开扇面。众人细看之下,那折扇也无甚稀奇之处。其棕竹为骨,骨上螺钿雕漆,漆面洒金,只比普通折扇略微精致些罢了。论锋利、论韧度,都不可与寻常兵器同日而语。青鱼公子以此为兵器,除了附庸风雅之意,众人实是想不出其他理由。

    只见那青鱼公子索性将右手缚在背后,左手执扇逼近胡怀忠,在他眼前,一左一右地划将下去,就如写字一般,又像画画一样。

    突然,本来颇为平滑的扇道轨迹变得慢下来,扇柄一端倏地一下飘向胡怀忠面门。胡怀忠猝不及防,连向后跃了两个筋斗才躲过这看似软绵绵,实则凌厉非常的一招。

    胡怀忠并子蒙、子师均不知青鱼公子使的是什么武功,恁地怪异,全然猜不透其招式和路数。有恒道长却是经验老到,见多识广。他拉近子蒙低声轻语:“想不到,绝迹江湖的‘水墨中堂’竟是有传人了。却不想落在此等阴险狡诈之人的手中,当真是可惜可叹哪!”

    子蒙问道:“师父知道这门功夫?”

    有恒道长略点了点头,轻声又道:“四十年前,北冥之地曾有一位不世奇才,据说是琅琊王氏子弟。他因身世坎坷、仕途不顺,便勘破世情,断发隐居。其人琴棋书画、文功武略无一不通,尤其擅长水墨山水画。后来,他更是从水墨画的皴、擦、点、染之间,悟出一套绝世武功,后人谓之‘水墨中堂’。看样子,便是这青鱼公子所使的这般了。”

    只见胡怀忠在青鱼公子变化莫测的招式之下,步法有些凌乱,却仍旧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此刻,他看得时机,便使出一招虚位以待,将肋下破绽卖出。

    人体之上,以胸口处大穴最多,受伤后最难痊愈,是以,胡怀忠的虚空掌里故意露出的破绽,可以露肩膀,可以露肋下,可以露四肢,甚至可以露小腹丹田,却从不露胸口。不仅不漏,其掌法将胸口处守得像竹篾编筐一般,丝丝合缝。

    说话间,青鱼公子招数又变。只见他抖开扇面,扭着扇风攻向胡怀忠胸口。那扇面上赫然画着一条青色大鱼。那鱼鳞光闪闪、悠然游弋,形态生动,跃然纸上。只是不知是何品种。折扇另一名写有四个大字,招式舞动之间,却看不清到底是何字了。

    子蒙自幼也学过几天水墨画,只是本性好武,未曾细加钻研。此时经师傅一指点,再看青鱼招式,果真如手执毛笔画画一般。最初是勾勒轮廓。次之,以手法之轻重区别墨色浓淡。再次之,就如眼前一般,在清晰的墨色之间进行晕染,使画中事物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子蒙心下将青鱼公子折扇所划下的轨迹拼合起来,微一细想,不禁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道:“他画的正是南山!”

    除了有恒道长,胡怀忠与子师均不解其意,正在犹疑之间,只闻青鱼公子回头笑道:“想不到,我青鱼竟在此间觅得知音!不易、不易!哈哈哈哈…”

    有恒道长不禁在内心感叹道:“以青鱼公子之才华,若是能为国出力,定是朝廷之栋梁,百姓之福音。只是他已走上邪路,回头却是难了!”

    此时,青鱼公子已完全占据主动之势。胡怀忠败相已现,只是仍旧勉力支撑而已。

    这可急坏了子师。若是青鱼公子与胡怀忠能打个平手,最终不免两败俱伤。他和师父师兄便有便宜可占。若是他们其中一方完胜,接下来,他的棋就不太好落子了。

    想到此节,子师向师兄使了个眼色,便“腾”地一下跃进打斗圈里,朗声朝胡怀忠叫道:“前辈,子师来助你!”

    子蒙虽恼子师背叛师门,却也怜他事出有因。此时,他知子师是好意,便要扶起有恒道长,走为上计。

    岂知,有恒道长却推开子蒙的手,说道:“好孩子,你自己走吧。此间大事未了,为师自有为师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