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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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团晚上住在山脚的农庄。

    农庄是徐家的产业,因为地处偏僻,平常少有外客。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带队的还是本家少爷,庄头唯恐招呼不到,里里外外恨不得脚底生风。其实少年们没有外宿的经验,只觉新奇有趣,光是想到要在陌生的地方住一夜,已经兴奋得忘记矜持,叽叽呱呱比五百只鸭子还吵。

    明芝被安排和初芝一间房,在二楼。初芝要和其他领队商量事情,明芝先进房,用抹布把桌椅和床、凳抹了一遍,又找到拖把,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

    房间有点旧了,好几处地板吱吱哑哑,明芝每走到那几处就放轻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出个坑。地板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拖过后泛着一点水光,但算是整齐房间。为了让地板快些干,明芝开了窗户透气,望出去不远处有几畦菜地,还有一湾流水,两个农妇蹲在水边洗菜。

    天色尚早,少年们三两成群在农庄里乱蹿,惹得鸡飞狗跳。相较而言,大白鹅还算淡定,闲闲地浮在碧水上,即使被投掷了菜叶,也只是缓缓游开,没有和无聊者一般见识。

    明芝看得津津有味,门外来了个七八岁的孩子,说领队们请她过去。

    那小孩剃着桃子头,身上是件碎花棉夹袄,说完咬着大拇指直盯着明芝笑。

    明芝找到糖塞给他,小家伙含着块糖,腮帮鼓鼓囊囊地催她走,“姐姐,人家等着呢。”

    明芝突然一个机灵,脸上却不显出来。她知道孩子容易转头就忘,果然随便找了个借口磨蹭了一会后,那小孩因为着急要向小伙伴炫耀得到的玩意儿,又催了她两句就跑了。明芝也不拆穿他,心里却已经明白是徐仲九搞的鬼,她明明听见领队们住在进庄左边的第二座房屋,怎么可能这会叫她去右手边那一进。

    节后徐仲九没再提过那个建议,像绅士一样非礼勿言,然而他的举动,总让明芝联想到跃跃然即将开屏的孔雀,因此无法真正放心。她不讨厌他,相反,甚至可以说很喜欢他,否则也不会托他做事,但让她冒着被沈凤书背弃的风险去发展“奸”情,那光是想一想后果就会打冷颤。

    此时非彼时,明芝已经得到不少婚姻的好处,并不愿意吐出来。她郁闷地想,提议精神的恋爱的是徐仲九,要更进一步的也是他,难道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不去。

    她从行李里找了本书,拿带来的茶叶泡了杯茶,靠在床边手握一卷,双耳不闻窗外事,自有乐趣在其中。

    徐仲九等了好一会不见人来,料到被明芝看穿,也不生气,只觉得倒是没白看重她,竟然也学会长心眼了。他原想把人哄来,到了自己的地方再说,现下便大大方方地往明芝住的地方去。方才他告诉初芝顺便要看此地的账,没参加他们的商议,如今看完了账自然可以去找自己的未婚妻。虽然他曾经告诉过初芝,要是她的会议先结束,就去庄头家找他。

    门是掩着的,徐仲九作势敲了两下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往里走,顺手拉上了门。

    房里静悄悄的,明芝靠在床头睡着了,半握着一本书,一幅被子只有一个角搭在身上。她睡颜恬静,发辫毛茸茸的,乌青的发色衬得唇色益发的淡。

    徐仲九本抱着不可说的心思来,见了人那点心思倒是退了。他帮她拉好被子,又拿起书来翻了两页,是大学堂用的经济学教材。很多艰涩的专业术语,难怪她看着就睡着了。

    坐了一会,喝了半杯冷茶,徐仲九走了。

    明芝醒过来是听到初芝在外头“呯呯”地敲门,该吃晚饭了。

    “睡得这么熟,叫也叫不醒。”初芝抱怨了一句。

    明芝讪讪地不好说什么,只怪自己睡着了,但她记得给初芝留着门,怎么会关上了。走到半路,她发现自己随身的手帕不见了,那块帕子是东洋来的,绢质,粉白的底上有数朵落英。

    “有事?”初芝见她蓦地一呆便问道。

    明芝摇了摇头,大致猜到了何人所为。除了他,也没别个敢这么做了。

    农庄的晚饭大多以蔬菜为主,有道香椿头拌皮蛋豆腐很受欢迎,庄头见状连忙让又做了一大盆出来。用来装菜的盆子大且深,蒋七那边的一桌吃着、吃着开始嬉闹,问缘故才知道蒋七说菜碗真像食槽,围着大嚼的自然是两脚猪,这下连别桌的人也要打他了。

    明芝跟着笑了会,应该是爬山累了,她只觉眼皮生涩嘴角僵硬,恨不得早点回去睡觉。等大家吃得差不多,又开始商量玩篝火晚会,明芝悄悄跟初芝说了声,一个人回房了。

    走出不多远,有个孩子追上来,打着气死风灯要给她照路。

    明芝见他是下午那个桃子头,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果然和徐仲九视线碰个正着。互望一眼,明芝低下头,随着一团灯光走。

    夜里风声渐响,明芝一时醒一时睡,梦里似乎也有那么一团光亮,追上去却是笑吟吟的徐仲九。她百感交集,不知扑火的飞蛾是何心境,大抵悔之晚矣。于是,被初芝的动静弄醒的她反而松了口气,都是梦,她怎么可能被他的花招打动,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出游回来,明芝的学业将近尾声,同学各有去向,升学者不过十之一二,将婚者倒有一大半,彼此间约定出席婚宴,自有一番热闹。这天是归家小小姐的订婚酒,明芝等几个同学说好等放了学从学堂一起去。

    除明芝外,另几个都烫了头发,也是前两日一起去的。新烫的卷发不甚服帖,硬梆梆的如同一个壳子,还冒着隐隐约约的臭脚味,但因为知道只消洗过几次就会变成柔软的大卷,所以女孩子们对现下的容貌没有不满,莺声燕语地数落明芝不肯随大众。

    明芝口齿向来比不上她们,一时间被说得抬不起头,还是女学生中的一位,缪家的大小姐先叫停,“你们谁看见我的国文课本了?”众人努力回忆,想起仿佛落在课堂里,缪大小姐返身去拿,其余的在校门口等。

    到了校门口,门房探出来叫住明芝,说乡下来的亲戚等了她一下午了。

    季家人丁单薄,哪有什么乡下的亲戚,明芝以为哪里来的打秋风的,也没放在心上,只想来人若是跟她叹苦叫恼,就掏个两块钱打发走。如今她手头灵活,不在乎花个几块钱买个耳根清净。

    门房里迎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满脸笑容,见了明芝道好,又自称明芝外家的人。

    明芝一时间没明白,沈家来人怎么会到学校找她,有事也该和季太太说去,要不然也该去找沈凤书。

    妇人见明芝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不到来的是谁,笑笑直说道,“我替小姐的母亲做事。都说生恩难忘,小姐有今天的好日子,也不能忘了是谁给的呀。”

    明芝这才恍然大悟,呆愣愣地看着对方,见红红一张嘴又吐出些话,“怕碍了小姐读书,太太等在那边车里,这会好容易见了面,还请小姐过去说话。”

    明芝不知道这妇人会做出什么事,但既然找上门来,想必三言两语打发不走。她横了一条心,和同学们说是家里有事,推掉晚上的饭,跟着妇人上了车。

    一上车,明芝见了人就知道来的确实是她的亲妈,一模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鼻子,就连唇角的线条也一样。她一直以为自己像父亲,等见了亲妈才知道她还是像妈多一点。

    她不说话,她亲妈扬起眉一笑,“明芝,你长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