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一百二十八章

青檀梦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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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门立雪檀郎志,后闱冥会妇人谋

    *

    成亲生子,延香续火,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无法规避的一条道路。

    不管你愿或不愿,总会有人逼迫着你去进行这件事。

    赵云独在帐外吹着冷风,夜里的霜雪很冷,纷纷扬扬,尽数堆叠在他的墨发和白袍上,皑皑的一片。

    他曾经怀着绝望而期待的心情,去恋慕祁寒。默默守候在祁寒身旁,也感知到祁寒对他无条件的好。他没有奢望过能得到他,与他在一起。

    祁寒是某个世家名族不谙世事的公子,而他是一个漂泊无靠,只知浴血杀敌的无名将军。祁寒会离他而去,回归那一片属于祁寒的太平富庶中去,两人也许再无交集。他会在无涯的争战与厮杀中,渐渐年高老迈。时间缓缓流逝,年迈的将军会忘记自己曾经遇到过一位公子,曾经对那个矜贵神秘的公子动过心。可能在一个寒光映铁衣,朔风摧弓弦的夜晚,老将军独自擦拭银枪上的鲜血,会突然涌起一种久违的情绪,想起有曾经那么一个人,占据过他的心。

    赵云在遇到祁寒之前,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当这峥嵘乱世平靖了,他该会娶妻生子,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同她生一些什么样可爱的孩子。

    但是没有如果,他遇到的是祁寒。

    爱意积深销骨,无法自抑地疯长。直至如今,他已明白自己无法抽身而退,更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祁寒。

    一旦娶了甘楚,生下子嗣,就意味着他将与挚爱的人永诀了。

    ——因为子嗣,对于赵云而言,不仅是繁衍后代的责任,更是维系夫妻关系的桥梁。若非如此,人与禽兽有何区别?

    仅仅因为责任而诞下孩子,同他完全不爱的女人孕育子嗣,必定会因为孩子的血缘,让他与孩子的母亲生出无法斩断的牵绊。

    若是他不疼爱自己的子嗣,那无辜的孩子未免太可怜;他若是去疼爱自己的子嗣,爱屋及乌,必定会将这份感情延及孩子的母亲。

    祁寒那么聪明剔透,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一旦他成了亲,便意味着永远失去了站在祁寒身旁的资格。

    而赵云那么冷情而执着的一个人,又岂能容许自己与所爱的人之间,揉进沙子,掺入一个他完全不爱的女人和子嗣?

    眼下,他只想找到祁寒……直觉地不肯放下。

    赵云帐门立雪,在寒风中静静伫立了三个时辰,尔后掀帘进入,朝着榻上坐起的赵义哑声道:“兄长,恕我不孝。云不娶甘楚。”

    黯然灰沉的眼眸,满是坚定。

    赵义的嘴角不可避免地抽搐了一下,瞪着眼前满身风雪的人,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云从榻旁拿起银枪、银盔,不等赵义回答,折身便要往外走去。

    赵义怒道:“你给我站住!赵子龙,楚楚一个孤女,你岂可弃她于脑后!”

    赵云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右手夹抱着银盔,左手提了银枪,一身的萧索。

    艰涩道:“祁寒生死未卜。何况此事尚有疑窦……”

    赵义铁青着脸,打断他的话,“若是查明了服侍你的人,就是楚楚,你又待如何!”

    赵云的手指瞬间握紧了银盔,骨节根根泛起青白,十分用力:“即便是她,我也不会娶。”他一字一顿道,“我生性疏冷,今生执着之事极少,唯有祁寒,我是绝不会放手。”

    话落,不待气得发眦欲燃的赵义答复,径出了帐门,撮唇发啸直奔马厩而去,玉雪龙闻声飞驰着迎了出来,小红马跟在它后头,后臀上的伤已好了许多,每日赵云外出寻找,都带着它。

    玉雪龙欢嘶着挨紧了主人想要厮磨,赵云却不容它撒娇,只拍了拍它的头,便即翻身上马,“驾”的一声,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彼时还无天光,赵义怒冲冲从帐里追了出来,勃然作色,“赵子龙!我昨日已开始为你操办婚事,采买器物,你怎可如此……”

    赵云头也不回,赵义话音未落,那一人二马已化作了风雪中渺小的影子,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

    孔莲和丈八闻声,从左近的军帐里打着呵欠出来,双双抱拳在胸,斜睨着气得跺脚的赵义,反而嘻嘻哈哈的,发出嘲讽的冷笑声。

    这位奇葩兄长和甘楚的行径,旁人不知,孔莲却是旁敲侧击,从吕布和赵云那里探听出了一些真相,此刻看到赵义如意算叮叮落空,反而觉得十分痛快!

    赵云耳中听不见旁的,心中只念念不忘一个声音重复着:“阿寒一定还在某处——等着我去找他。”

    玉雪龙和小红马奋开四蹄,踏雪无迹,驰得飞快。

    赵云就这般,跑风跑雪,逐沙逐日,从晨色未明,再到暮野昏沉,一日复一日的寻觅下去。思念和忧惧堆积了起来,快要把人逼出毛病,但赵云毅力非凡,意志力更是顽强,一日不寻到祁寒,他便一日不肯罢休。

    十余日之内,他已辗转搜遍了整座葛峄山,遂又将目标扩大,开始寻找马陵山一带和骆马湖周围。

    ***

    是夜,正二更天时,吕府的妻眷皆已歇下,唯有回廊深处几道用以照明的火光亮着,后闱宅院皆是一片鸦静昏黑。

    东边一所偌大的院墙里,先是“笃笃”两声轻响,两颗细小的石子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天井里,紧接着,左厢便有一间暗屋,簌然亮起了一豆灯光。

    院外头值夜的几个士兵正围着打趣闲唠,并不如何上心,毕竟囚禁的只是妇孺女眷,没什么危险。

    一道狸猫般灵活的身影从旁边的柳树跳下,跃进了院墙内,亮灯的房间门虚掩着,黑影便扭身一晃,迅若狐兔般闪了进去。

    那人进入其中,灯火随即一灭,里头便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外面的士兵听了也不以为意,估摸是那几名女眷闲得无聊,睡不着觉,正自连席夜话吧。

    昏暗的房内,一袭黑衣劲装的女子屈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姐姐……赵子龙还是不肯成亲,已经矢口拒婚了……楚楚办事不利,愧对姐姐和姐夫……”

    那口称“楚楚”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甘楚。

    她前方不远,窗牖边凭立着一个女子。长发披散如瀑,背影纤柔而窈窕,广袖深衣,给人一种流水般从容的温婉娴静之感。

    女子的声音淡淡响起:“好妹妹,跪着作甚?自从家里收养了你,将你养育多年,我便当你是亲生妹妹。我们虽非血亲姊妹,却早已胜过了亲人。”甘楚听到她说起养育之恩,登时把头更埋低了三分。

    她原本也是真心看上了赵云,喜欢赵云,并非只为了联姻。这几日正失魂落魄,头一次尝到了失恋的辛苦滋味,芳心大乱,焦灼痛苦之际,陡然间听到这女子温柔亲切的嗓音,险些便要放声大哭。

    “姐姐,”甘楚哽道,“他手下的人马,终究还是去帮了吕布……这与我们计划的全不一样……都是我办事不利,若能套牢他的心,浮云部的人岂能不供我们驱策调动?”

    女子听了,缓缓转过身来。

    藉着暗室里微弱的光线,露出一张玉雪剔透的洁白面容。恰如一尊安详静美的白玉观音,正是稀世难得的雪腻肤色,纤巧优雅的姿容。

    她轻抬莲足,走到甘楚跟前,抬手将她牵扶了起来,微笑道,“傻孩子,你姐夫的志向可不小,区区一万人马,此刻不要也罢了。须知赵云的身后,可还有些更大的筹码呢……按理说,你当比我更懂得时局才对。那赵云与黑山军的张燕交好,你又岂会不知?”

    甘楚点头道:“我向来知道这一点。是以更对他百般示好。可他偏偏不肯入彀,也不喜欢我,心里只装着那个臭男人……”

    女子掩鼻轻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那张温婉柔和的秀面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呵呵……那位祁寒算得了什么?他与赵云,不过是浮云掠影,雁过无痕,一场空虚幻梦罢了。这两个人生来就走不到一起啊……”

    甘楚皱眉,显然不太相信:“姐姐,你却是没瞧见,那赵子龙已然是疯魔了……”

    女子的笑容更大了,摇头叹道:“傻妹妹,那祁寒的身份可是……唉,罢了,内中种种关窍,你姐夫上次已传讯叮嘱过我。但此时却不便与你细说,免得你关心情切,倒把这般重大的秘密给提前泄了,到时反为不美。须知我与你姐夫,正等着看他二人如何彻底分道扬镳的呢……”

    甘楚泪眼一收,眼睛炯然发亮:“姐姐!你此话当真?不是在哄我!”

    女子螓首微抬,露出一枚尖削精致的下颔,眸光清冷凛冽:“楚楚,你只需记得,赵子龙必定会是你的。你若现下便要想着放弃,就枉为我家的女儿了。”

    甘楚的心情立刻好了,欢呼着与那女子抱了一抱:“好姐姐,我只是一时迷茫失态!以我之能,定不至令姐姐失望!”

    女子淡淡“嗯”了一声,唇角的笑容似乎对甘楚十分信任,缓缓坐回床沿,斜躺了下去。

    甘楚看着她在黑暗中宛若莹白发光的肌肤,突然有些羡慕。

    难怪姐夫虽然有过许多妻妾,却独独最宠爱姐姐,此时一看,当真是秀色可餐,怡养人眼。

    甘楚又同女子说了些吕军近日的备战情况,这才告了别,悄无声息地蹿出门去,